外婆口述历史： 我们那会产妇多受罪？跪着生就算了，还要在新生儿裤裆里塞土

1937年，十七岁的我结婚了。
婚后生活的地方，原来是中央军（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的地盘，日本人来了，就变成了维持会（抗日战争初期，日本侵略者在中国沦陷区内利用汉奸建立的一种临时性的地方傀儡政权，为日本侵略者实现“以华治华”、“分而治之”服务。是一种过渡形式，在敌伪正式政权建立后便瓦解，1940年汪伪政权建立后，沦陷区基层“维持会”组织依然存在。后随着日本侵略战争的失败而崩溃）的地盘。
不管什么军什么会，老百姓只求太平，过安稳日子。在卓圩子一年多，维持会一来，人们又四处逃难了。
春夏之交的麦收季节前，我跟丈夫的生母逃难到了丈夫的外婆家。那时，我已经怀上了第一胎，有两个来月身孕。
外婆家虽然也是地主，但她的家比我原先的住处简陋许多，只有百十亩土地，两间半房屋，我就住在面积只有四五平方米的小炮楼里。那时划分成分，并不只根据土地多少来划。就算你只有十几亩土地，只要雇人干活，也能被划成地主。
你不要认为地主都是吃好的、穿好的，其实不然。小地主或是兄弟多、自己不当家的地主，平常穿的也只是一般衣服。有一两件人情场面衣服，也只是有要事时才穿。不忙时，小地主的食物也是粗细搭配、粮食蔬菜搭配、稀稠搭配。
刚到外婆家，吃她家的“喝饼子”（麦面饼）。饼用麦面加白玉米面做出来的，乍一看白白的，很吊人胃口，可吃到嘴里刷舌头，死哒哒，硬邦邦，像纸壳。热的时候还软些，凉了吃，就像啃坷榔头。好在农村人家前屋后地多，种了许多南瓜，南瓜饭领大头。农村人的生活就是“七个月的白芋，三个月的南瓜”，有白芋和南瓜，省下不少粮食。
那时，种南瓜不用化肥，南瓜生长全靠农家土杂肥和禽畜粪便，种出来的南瓜味正，又甜又面。南瓜多的人家，收成后堆成垛子。
每天一大早，佣人煮了能够20人吃的一大锅南瓜饭，爱吃馍的吃馍，南瓜饭当稀的喝。南瓜饭里有稷米，又甜又面又黏糊，热的好吃，凉的更好吃。
因怀孕不久倒胃口，我偷偷地跟丈夫说：“我不想吃馍，光想吃南瓜饭。”丈夫听了哈哈一笑，说：“想吃你就吃呗！她（指外婆）巴不得你净吃南瓜饭，还省粮食。”外婆家的南瓜饭歪打正着，恰好适合我的胃口。
我的孕期越来越长，本打算回到婆家生孩子。可农历的七月初九，丈夫的三弟突然中弹身亡，打乱了我回去生孩子的打算，直至大女儿出生，我一直在外婆家住。
1939年农历10月29日，这天是我人生第二次身份的转变，也是我从媳妇变成了为人之母的日子。人常说，“养儿才知报娘恩”，这句话一点不假，只有做了母亲才知母亲的伟大，了解母亲的辛苦不易。
农历十月已属冬季，天气较冷，夜间更冷。天亮前，我感觉肚子有点痛，心里又惊又喜又怕。我喊醒丈夫，告诉他我可能要生了。听了我的话，丈夫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披着棉袄跑到了婆婆的房间，告诉他娘。
可能因为婆母一生孩子多、经历多，也可能因为她二儿子早已有了后代，婆婆听到丈夫报的消息，并没进我的屋里看一眼、问一声。
丈夫给我解释，自从父亲死后，她娘听信了道嬷子（巫婆）的胡言乱语，说公爹活着时杀人太多，为了使丈夫的阴魂在阴间得到安宁，免受阴曹地府小鬼的鞭抽、绳捆、火烧、油炸的刑罚，她一直到“老”（去世）都必须吃斋。天上的雁鸽，地上的猪马牛羊，水里的鱼，都不能杀。不能见鲜血，也不能进产房。这一切要求，婆母全部做到了。我月子里，她从未踏进我的房间一步。直到孩子满月，我抱着她，婆婆才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孙女。
那时，女人生孩子可受罪了，不象现在，大小医院都有妇产科，技术、设备一应俱全，那会儿啥都没有。请来的接生婆没有什么隔离卫生衣服，只套着一副护袖，接生完护袖就扔了。生完了孩子，产妇家除了给接生婆送钱、糖、红鸡蛋之外，还得再给她两尺红洋布缝护袖。
接生婆都是土生土长的胆忒大的农村老嬷子，谁也没有经过专业培训。有的接生婆还知道孩子落生前，把裁衣剪物的剪子在锅里煮一下，消毒杀菌后再剪脐带；有的干脆撅一截咯档亭子（高粱的秸秆），把外层类似竹篾的硬皮撇一缕做刀。用这种“软刀”割脐带，伤口不发炎才怪呢。所以，那时候新生儿得“脐风”，夭折得多。
旧社会，女人生孩子就在家里。没有产床，自家的床也不能躺着，只能坐在板凳上或者站着待生。感觉孩子要奔生了，往下一蹲或者双膝一跪，孩子就落地了。刚生下来的婴儿浑身上下都是羊水等液体，沾上地上的泥土，像个小泥猴。
穷人家的产妇哪有草纸垫身子？刚产下孩子，有的人家让产妇坐或者睡在草木灰上，吸收恶露。
那会生孩子，大人受罪，孩子也受罪。城里人不说，在农村，不管是地主也罢，穷人也罢，孩子生下来就穿土裤子。土裤子你可能没见过，就是一个齐膝盖的大裤头，裤脚管各缝两根布条，前肚缝留的深一些。用沙土装进裤裆，拴紧裤管，扎紧腰带，土就漏不出。
新生的婴儿，屎，屙在土里，尿，尿在土里。屎尿渗透了土，孩子的腿裆就夹着大泥蛋。讲究一点的人一天换三次土，不讲究的一天才换一次，从不给孩子洗屁股。有的孩子穿土裤子，一直穿到到能扎步（学走路）。土裤子太重，浸湿了更重，直往下坠。孩子的骨头嫩，时间一久腿就变形了，成了箩筐腿。淮北农村，好多年都能看到好多老人是罗圈腿，那都是小时候土裤子穿的。
现在多好，各种款式规格、高温消毒的卫生用品应有尽有，给大人孩子创造了那么柔软舒适的条件，俺这一生都没享受过。
上午，接生婆来了，她是本庄的人。由于肚子一会一阵、一会一阵地疼，我多少个小时无法安睡。我头一次生产，产程肯定要比生过孩子的要长。两次阵痛的间隙，我困得眼皮像铅重，只要不疼，我就会沉沉地睡去。
那接生婆看到我的样子，不满意地数落我：“哪有像你这样生孩子的？睡着了能生孩子吗？！”
接生婆坐在桌子旁边，喝着家人给她倒好的红糖茶。嘴里不断啰嗦，想驱走我的困意，随便她怎么说，怎样不满意，我已没力气再和她辩驳。
在等候孩子出生的时间里，接生婆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说自己接生的技术如何好，如何有耐心等等。她为了表示自己好，还说，同村的另外一位接生婆手段十分粗鲁，为了尽快让孩子生下来，竟然抱着产妇，往地上一下一下爽（猛顿），说那样生得快。
经过艰难的过程，肚子里的孩子在下半夜来到人间。
没有婆母的指导，丈夫和我学着人家，给大女儿穿了两个月的土裤子。
大女儿是我所生5个孩子中，唯一穿过土裤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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