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藤

昨晚Ｓ兴高采烈地打来电话，刚刚看了一场歌剧，激动地要表达一下观后感。这个剧的脚本和作曲都是去年刚毕业的一个学生写的，在校时主修经济辅修音乐，同时在音乐学院修五年的钢琴演奏硕士学位。他并没有正规学习过作曲，但是据Ｓ说，作品写得非常好，很有创造力，风格有一部分是minimalist的，但也不完全是，同时引用了柏辽兹的和马勒的作品片段。作者的文字介绍也写得非常好，尤其到最后，很有哲学意味。Ｓ说，这可能是自己到目前为止遇到过的音乐才能最令他惊叹的人了，让他感到无法企及。

我说，也不一定啊，你只是从来没有往这边努力过。

“但是我就从来没有那种要作曲的热望。这种热望本身也是天赋表现之一吧。而且他还不止是音乐好，他还有思想，文字还特别好。”

“说得不错，但是你以前在音乐的各方面也都没有现在的热情，所以也可能是那个契机还没到来。而语言文字方面也许你只是还没开窍，还没被文学（比如诗歌）吸引，也没读过什么东西。”

突然，他说：“有些艺术让我感动，音乐以外，电影会给我那种感觉，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也会喜欢诗，比如马勒３里用的尼采那段诗，我就觉得特别好。我现在想去读一些诗。”

天呐！天呐！我心花怒放：”尼采的诗歌还不算写得多好。你赶快去读里尔克吧！我把我的里尔克诗集都送给你！”

“不过我对雕塑绘画这些就还没有多少感觉。”

“没事的。我有个朋友有次告诉我，The appreciation of art comes late in life.　欣赏艺术的人分大致两类，一类是侧重或者纯审美角度，这种人可能开始欣赏艺术比较早。但是另一种是侧重历史角度，我还有我的很多朋友都是这种，我们对艺术的兴趣是从对艺术史的兴趣开始的，而对艺术史的兴趣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历史，是因为艺术品之间的历史联系，以及它们和社会生活之间的联系。所以我的兴趣其实也开始得很晚，都到25岁以后了。”

我感觉电话那头升起一种期待，期待自己未来去爱上更多美好的事物。也许他已经置身于那引力场，已经隐约感到自己被拽将过去。

也许是从去年暑假一起看伯恩斯坦讲座开始的吧，伯恩斯坦的渊博、出口成章、旁征博引，以及他把不同门类的知识创造性地联系到一起，这些都彻底征服了他，由此迸发出对知识与美的强烈向往。前些日教授推荐的音乐学书目就让他兴奋不已。是的，我期待马勒能带他进入德语诗歌，而Rosen能给他打开整个德国浪漫主义文学与绘画的大门。而此刻，他身边时不时能蹦出这样杰出的同龄人，使他不断受到激励。就在前天，他还兴奋地告诉我，他在准备过些日子参加一个学生乐团助理指挥的audition，他最仰慕的同学Ｅ肯定会担纲music director，如果自己能赢得助理指挥的位置，就可以长时间和E泡在一起研读讨论音乐！

好似一个秘密的背后是更多的秘密，顺着一条知识与审美的藤攀爬过去，是繁密交织的藤网，每一节点处都引向另一条蔓藤，另一门类的知识与艺术，由此无限蔓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