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座园

今春一个多月里，先后造访了附近的三座园。 坐落在费城郊外的长木花园Longwood Gardens 占地超过一千英亩，过去是化工业巨头杜邦公司创始人皮埃尔杜邦的私人宅园，后来捐作公共花园。那是个非常华美的地方，园子里除了拥有２０个不同主题的露天花园，占地四英亩的大型温室以外，还有喷泉，剧场，钟楼，湖泊池塘，森林和原生草场，整个花园既有欧洲园林的典雅气派，也不乏自然美景的恣意铺展，四季当中无论赏花观叶，欣赏现代艺术装置、戏剧表演，还是聆听钟鸣，漫步小径，都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长木花园相册 位于纽约布鲁克林的植物园，则是一片标准的都市绿园，设计师竭尽所能在只有区区５０英亩的螺蛳壳里做道场。里边除了温室以外，日本茶园，意大利花园，樱园，玫瑰园，本地植被展示园，岩石花园，蓝铃花树林，莎士比亚园，儿童探索园等等应有尽有，还有一条小溪从园中漫过。植物园年代已久，园中遍植各地珍木，老树蓊郁，而且每一种植株每一棵树木都有名牌，走在园中，就像穿行在实景化的植物百科全书里，除了欣赏风景，还可以抱着海绵吸水的精神细细钻研。小小一座园，那天我们用了七个小时也没有看完，那几个温室根本就未曾驻足。

布鲁克林植物园

布鲁克林植物园相册 第三座园，新泽西州北中部小镇Hillsborough的杜克农庄Duke Farms，我们只是偶然经过匆匆一游，却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去之前对那里一无所知。车子从主路上下来，先沿着蓊郁的林野开，又经过一段可以远眺主温室的平直大路，才拐进游客中心所在的小停车场。那天停车场上只有寥寥的三四辆车，四周除了风声和鸟鸣，一片寂静。进到游客中心，被告知公园正在整修当中，只有几截供人漫步的小径对游客开放。我们按照公园提供的漫步地图，走进那片早春满布黄叶枯枝的森林，然后按图索骥先探看老干草屋。还未走近干草屋，远远看到那里灰石残垣青苔斑驳老藤纠缠，一株高大的紫玉兰将放未放立在沙石路边，一个惊喜，知道遇到了宝藏。那天的图片和感受简记在一篇日记《荒芜之园》里。回家以后，意犹未尽，在谷歌地图上仔细察看，才知道我们那天马不停蹄走了三个小时也只是掠过其中三分之一的地方。

杜克农庄的游客中心

杜克农庄园内温室门前

大温室前的广场花园

从网上查到一些它的资料，整理如下： 杜克农庄，原先是烟草和水电富商James B Duke的私人领地。在1925年老杜克辞世前，他已经把那里两千多英亩的农地和树林，开发建成一处包括九片人造湖池，四十五座建筑，二点五英里石头长墙和十八英里道路的私人别苑。杜克的唯一继承人，女儿Doris自十二岁继承这片产业后，陆续把产业周边的小片老农场收购归入杜克农庄。她酷爱园艺，又拥有巨额家产，几十年醉心花卉种植，园林设计，在世界各地周游时经常收罗园艺珍品和艺术品陈列在她的花园和展室，把这座原先具有乡野风格的农庄，逐渐建成一座占地两千七百英亩的精美园林。Doris1993年去世时，遗嘱把农庄托付给杜克农庄基金会，表示农庄将向公众开放，并希望在保护自然环境，维护公众健康方面有所裨益。（这个传奇女继承人的故事被写进书籍，还被搬上银幕，有一部八卦电影，Bernard and Doris，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从中一瞥林园美景。）

虽然杜克农庄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基本上承载了这样的使命，但近几年为了更好地开发它在环境保护方面的潜能，基金会联系联邦和州政府，本地的环保组织，并吸引社区民众参与，对林园进行规划改造，希望在利用现有资源的基础上，让这块宝贵的园地呈现新的面貌，以多种方式启发参观者更好地理解土地管理与生机地景质量的内在关系。比如，利用原有湖池建立一套湿地系统，依靠本地植物以自然的方式降解污水；在停车场“第一印象地”，让参观者了解到如何利用洼地和“雨花园”的简易系统收集过滤和利用雨雪水，补给地下水并减少对地表水的污染。 从2008年开始，这个林园就开始为公众提供各种正式和非正式的培训课程。那些课程内容丰富，主题从兰花培育，鸟类识别到有机栽培，甚至还有“夏日自行车之旅”一类的自然休闲教程。其中的农业与园艺课程和劳作项目，面向农夫和私产拥有者，涵盖系列主题，把野生动植物保育和管理技术与农业生产实作，评估以及改善土壤品质相结合，追求农业和环境的健康永续发展。此外，当地的新泽西有机种植学会和奥杜邦组织还以那里为基地，为普通居民提供有机自然家园经营的培训。 在规划中，原有的老建筑经过符合环保要求的改造后，会被充分利用。前面提到的培训管理基地和办公场所，都会设在园中原有的建筑里。过去被用来养育种马和奶牛的老农舍是园中的一组大型建筑，总面积22000平方英尺，修葺后可以提供包括教室，会议室在内的综合空间。改建后，架设在地面上，由3120块太阳能板组成的功率640千瓦的太阳能发电设备，可以满足那组建筑的全部用电需求。除此以外，还挖掘了地热井，为建筑的供暖和制冷系统提供配套。

Orientation Center 规划图

老车马库，从门前地上的绿牌子可以看到那里会进驻新泽西植物学会的一个机构

其他会被再利用的旧建筑包括两座原来被布置成主题花园的温室。其中一个温室和大棚已经改造完毕，并已植入十万余株本地植物，它将是未来园林改造的绿源后备库。另一个温室正按照LEED（Leadership in Energy and Environmental Design）金级标准实施改造，改造完成后它将成为全美第一个得到LEED认证的环保温室。这座温室会模拟本地区的自然环境，向游客展示本地森林湖沼海岸等天然生态环境中的各类植物样本。

已经开始投入使用的一个小温室

这座园子从去年春天开始辟出“社区园地”，由周围几个城镇的居民自愿认领耕耘，在上面进行新园艺新栽培技术的实际操作；在园中恢复原有农田，招募农夫以有机方式耕作和放牧，让这些田地成为传播绿色理念的实验田和展示窗。 对于林地和草场，他们组织志愿者对入侵类植物进行清理，补种本土植物，帮助恢复和建立本地原有的生态平衡，为鸟类和其他野生动物提供安居乐园。 看完这些资料，真心为这个承载新使命的老园林感到快慰。在靠近纽约都会区的人口和工商业设施密集地，这２７００英亩（约合１１平方公里）被森林湖泊和草场覆盖的土地，本身就是当地民众珍贵的财富。过去，它的天然之美因私人的拥有而得以完整保留，如今，在基金机构，政府，民间组织以及周边居民几方的共同经营下，褪去旧式私人别苑、先前公共花园光鲜的华丽外衣，在作为民众自然休憩地的同时，还能成为着眼未来的环境基地，是多值得庆幸的事！ 不过可以想象的是，对这样的转换，很多人不愿接受。在人们的心目中，鲜花绿植雕像流泉营造出的悦目整洁美丽豪奢最符合对花园的标准审美，尽管那种形式其实已经非常落伍，甚至可以说是陈腐（更不遑论这种以单纯观赏为目的的花园需要倚赖大量的资金投入）。网上有不少怀旧文章和影像资料，对那被拆除的精美花园表示惋惜，对于杜克农庄基金会的做法，有的人直接进行责备，认为他们毁弃了美，是对花园原主人的背叛。 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少。现代人把“美”作为人生追求的一大目标，为“美”不惜代价。在当今环境退化，资源紧张的时代，民众依然抱着旧日观念，以Longwood Gardens温室内外展示的园林为参照，营造自己的小环境，其实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被误导。在这样的误导下，城镇绿地在规划方面往往只看表面效果而忽视根本，普通居民更把自家宅院的前庭当作脸面小心维护，这样造成的恶果往往是，居住环境休闲环境看上去葱茏整洁，实际上却遭受百般蹂躏。就比如在北美比较富裕的城镇郊区，开春以后，经常可以看到庭园服务公司的工作车到处穿梭，绿地普遍被不同的化学药剂喷洒，春天的花香往往和农药的味道一起飘荡。大多数的人只知道尽力保持自家前庭绿草如茵，却不想那样大量洒下的化学品，对于环境健康的破坏有多严重。社区的人们不吝为患了癌症的邻居筹集善款，却不愿放任门口草地上的三叶草蒲公英小花自在开放――――就算那样的不作为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善大家共有的生存环境，也不愿做轻易的改变。

人家门前警示刚喷洒过化学药剂的小旗子

碧绿无暇的门面和人的生命健康相比孰轻孰重？这是很容易做的选择，但没有多少人去做这个比较，或者根本不愿去面对它。为清除杂草，给草坪提供养料，除草剂和化肥残余随雨水流入溪河，汇入海洋，在工业排污农业瘀灌等生产性行为造成的污染之上，更叠加上这种因过分消费而产生的污染。。。想必也有人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为了光鲜面子，也为了资产保值，心里揣着那只埋起脑袋的鸵鸟，每年重复做荒唐的事情。

“Drains to waterway”，所有的地面污染物都随雨水直接排放到溪河。。。只是为了让草更绿些

人们用这样缺乏理性的方式营造出的美丽，其实是一个虚假甚至邪恶的幻像。 而在布鲁克林植物园中这片开满野花的草地边，看到可爱的知更鸟时，才真正感到身心的放松，领略到自然之美。

布鲁克林植物园开满野花的草地

布鲁克林植物园中有一组雕塑，是用从纽约市另一座公园中清理出的入侵植物野柳枝编织而成。那组雕塑被放置在几棵高大的橡树下，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得无可挑剔。小孩子无论是坐在里边玩耍，还是穿进穿出捉迷藏，天光树影总在他们身上轻拂。

野柳枝编织出的雕塑

雕塑的名字：“Natural History”（2010），用以纪念布鲁克林植物园建园100周年。

世界是荒谬的，热情理性美好和冷漠愚蠢丑陋常常纠缠在一起。。。那天小朋友在长木公园的绿草坡上开心打滚时，我心中并不是完全的放松快乐。那些长长的草坡嫩绿平展，上面没有蒲公英没有野芝麻没有车前草，那是被园林工人用清水，化肥，杀虫剂和除草剂供养起来的人造绿毯。而在温室里看那些完美绽放的硕大花朵时，我也常常会在喜爱过后想起，那恐怕只是化肥和金钱堆砌出的娇艳幻影。

看着天真的孩子，总会想，不应让未来的孩子为我们现在的自私和放任买单

长木花园温室里完美的花

温室里草坪绿如金

忍不住想要比较这三座园给我的感觉：布鲁克林的植物园是城中绿洲是植物学课堂，长木花园是一座百变妆容的美景主题公园，而未来的杜克农庄则更像它质朴的名字一样，是由不事铅华的农妇，引领人们回归的真正田园。期盼后者的繁荣。 注：LEED是美国绿色建造理事会（ＵＳ　ＧｒｅｅｎＢｕｉｌｄｉｎｇ　Ｃｏｕｎｃｉｌ）２０００年创制的一个系统，为建筑的所有者和经营者提供了一套有关绿色环保建筑设计，建造，运营，维护方面的认证考量标准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