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骑手的社保问题

一个月前《骑手谜云》一文广泛传播。我的一条转发广播评价此文“事实层面牛逼。经济学角度来看，跟同一话题的常见说法一样，问题不小。有空我老来写一点。”但之后由于繁忙和懒惰，一直没有动笔。前日此文采写团队的一位成员发来豆邮说对这一话题“接下来还需要深入研究”，并且记得我那句评论，希望我能有所反馈。那就借这个交流机会，简单提几点。

1. 文中说社保是“劳动权益”，这个说法恐难成立。社保作为一种 payroll tax，自然不能只看名义上是谁来交，而要看 incidence 分别落在雇主和雇员身上多少。经济学界的共识，用 Emmanuel Saez 等一篇文章里的归纳来说就是 the incidence of payroll taxes, even if nominally paid by employers, ultimately falls on workers’ net wages, leaving firms’ gross labour costs – and employment – unchanged. 而 CBO 被维基百科的 payroll tax 词条引用的一段话也说多数经济学家认为 employers’ share of payroll taxes is passed on to employees in the form of lower wages than would otherwise be paid. Therefore … the taxes are counted as part of employees’ tax burden. 所以我们首先应该明确意识到，社保——包括企业缴纳部分和员工缴纳部分在内——都是员工承担的税务负担，不是什么权益。
2. 有条微博说得不错，劳动者自己“就可以交社保，……如果嫌企业缴的少、自己还可以补交。还有一些人以为缴的多拿的多，这个倒是不错。但是除非是体制内的，大部分人养老金大头是统筹，和户籍所在地和身份待遇有关，和自己缴纳多少基本无关。只有自筹那部分大致可以算多缴多得。所以大家希望外地小哥在上海多缴纳社保，上海居民肯定乐意啊。小哥缴纳完5年社保，然后回家乡工作，就算把自筹那部分带回去，企业缴纳那部分就留上海做贡献了。”
3. 此文最后的“致诚主任佟丽华后记”中的一句话很有意思：“如果平台企业这样运作，企业不为众多骑手缴纳各种社会保险，多少年后，中国社保基金如何维系呢？”然而文中的重点事例是骑手受伤后因没有医疗保险而无力承担医疗费用。假如骑手们真的事故高频发生，而他们正常缴纳社保后医保又要充分覆盖事故后的支出，有没有可能骑手大量加入社保体系反而会进一步掏空社保？
4. 商业意外险覆盖骑手事故风险的可能性（或不可能性）值得探究。
5. 众包骑手的收入受同等人力资本水平的劳动力市场竞争约束。换句话说，平台（直接或通过合作公司）不可能单方面任意压低骑手收入。他们的收入有 second best 职位托底，可能是做专送骑手，也可能是进富士康或者去当保安。文中有云：“那位年轻助理早年在富士康打工，「那时候工资才1600，后来当骑手没有哪个月是低于1万的。」而那位老助理已经在物流行业待了近20年，从原先的亚马逊物流工人到如今的外卖骑手，他坦言自己没了社保，「但不交社保一算工资也高，也可以接受是不是？」”事实上，“由于众包骑手自由度高，受管控少，服务质量难以把控，因此不可能完全替代专送「正规军」（专送骑手）”。而后者“作为正儿八经的劳动者，可以直接向外卖平台主张各类劳动权益，包括加班费、经济补偿、违法解雇的赔偿金等。”那么，为什么大量众包骑手们不去做拥有各种保障的专送骑手？是狡猾的平台设置了各种或明或暗的障碍，还是众包骑手的工作相较于专送骑手其实还是有些更具吸引力之处，而不同的骑手们分别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作为读者，期待此文团队后续的文章对此有所探讨。

写得匆忙，挂一漏万。希望可以看到更高质量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