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产电影之英译片名随感

电影片名（title）作为一部电影的附带品，向来在故事梗概、理念传达、商业包装等方面起着关键作用。随着全球化的深入，不同国家电影的输出与国际交流愈发广泛，电影译名逐渐在电影的海外交流（国际影展、商业放映）、文化研究（电影资料库、学术讨论）上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如何用恰当的译名来对电影进行包装以获得异国观众的认同，或是为电影镀金来传达导演理念，已然成为一门学问。好莱坞作为世界电影中心，一直是众多国家、地区进行本土电影输出的愿景地、主战场，而被称为“东方好莱坞”的香港，因其历史因素（曾经为英国殖民地）和社会发展，早早就出现了电影的英译片名（1909年第一部香港电影《偷烧鸭》曾于海外放映，彼时已经拥有直译的英文片名“Stealing the Roast Duck”），为非本土人士提供参考。同时，香港电影多年来以其独树一帜的Cult功夫片、B级警匪片等亚类型（相对于国际而言）片种为主力，培养出不少英语区海外影迷(其中便包括导演昆汀·塔伦蒂诺)，其出产电影的英文片名也因此在电影流通中显得尤为关键，但这些译名优劣不一，鱼龙混杂，却也趣味横生，颇具研究性。它们有些包含了创作者们的审美趣味，能够为观众理解其风格加分不少；有些入乡随俗，以归化性思维解析本土概念，不乏巧妙代表，亦颇值得一提；有些则忽视英文语法、粗制滥造，却也多少能反映出香港电影不同年代的发展环境。本文即以香港电影的英译片名为主题，在此略作浅谈。

一、 谁创造英文片名？

电影的译名来源一般无法简单概括，比如导演、编剧或是（海内外）发行公司，皆有可能决定一部片的译名为何。而香港电影由于其复杂的组成，如集体创作、联合发行的普遍性，更加令英文片名之源头难以考证。虽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由于笔者能力有限、无法深究，因此对比采纳大多数港片的英译名来源，总结如下：它们通常来自于两个渠道，第一是香港本土制作组为其设计符合海外流通的译名（当今通常由电影宣传部门专人负责，1980-1990年代则比较随意），第二则是海外发行商或碟商的决定（如对创造片名的直接干预）或再包装（如重新译名、再署名，多见于海外碟商）。

二、 港片译名的法则

港产片的直译片名因其无甚风格、讲究，但求传达原本片名之意义，在此只着重讨论意译策略。香港电影的英文译名通常有一定的参考法则，大致为：一、归化。二、异化。以下将就这两点进行展开浅谈。

（1）电影英译的归化

所谓“归化”，即是将源语本土化，以目标语观众为归宿。90年代的周星驰电影英译名便以其“归化性”著称，《鹿鼎记》（1992）英译“Royal Tramp”（皇家流浪汉）和《唐伯虎点秋香》（1993）英译“Flirting Scholar”（调情的学者）不约而同，均简洁凝练地概括了主人公的身份特征；古装版007《大内密探零零发》（1996）英译“Forbidden City Cop”（紫禁城的差人）充其量算以西式思维来解释何谓“大内密探”，《国产凌凌漆》（1994）英译“From Beijing with Love”才是真正开了一把007系列的玩笑（揶揄了1963年《007之俄罗斯之恋》的片名“From Russia with Love”）。在彻底归化思维的巧思案例上更有甚者，《大话西游》系列（1995）统称为“A Chinese Odyssey”（中国奥德赛），其中《月光宝盒》的英译为“Pandora’s Box”（潘多拉的魔盒），《仙履奇缘》的英译则是“Cinderella”（辛德瑞拉，即童话故事《灰姑娘》的主角名字）。乍一看好似九不搭八，十足无厘头，但是仔细分析其中的共性，便会令人不禁称奇。《奥德赛》作为西方著名的神话史诗，讲述俄底修斯的海上历险，以此对应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的确别出心裁，而潘多拉魔盒象征灾祸，用来陈述月光宝盒让至尊宝穿越于不同时空间的离奇遭遇亦不失趣味，最绝的当属《仙履奇缘》的“灰姑娘”译名，其指代了影片中一项关键情节：至尊宝戴上了紧箍咒，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

徐克导演的电影也常见以归化为参考法则的英译名，如最著名的《黄飞鸿》（1991）英译“Once Upon a Time in China”，自然是借桥莱昂内的《美国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1984），但徐克愿意将其命名为《中国往事》的背后，是《黄飞鸿》系列作为粤语长片史上连续拍摄了百余集的常青树，交由徐克再次翻拍这一经典，重新灌注家国情怀、引入国际视野的野心所在。此外，是涉及民俗性内容而相对通俗化的《刀马旦》（1986）和《满汉全席》（1995），前者叫“Peking Opera Blues”,后者叫“The Chinese Feast”。

（2）电影英译的异化

所谓“异化”，一是以源语文化为归宿，服务本土观众；或忠实于作者意图，让观众向作者靠拢。第一层含义“以源语文化为归宿，服务本土观众”同样可举徐克为例，由他担任监制的电影《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1993）虽延续《笑傲江湖》（1990）的英译“Swordman”（剑客），但实际片名却为“The East is Red”，直指片中关于傀儡东方不败的隐喻。同样由徐克担任监制的电影《英雄本色》（1986），英译名“A Better Tomorrow”取自大华语区人尽皆知的歌曲《明天会更好》，该歌曲原本为1985年庆贺世界和平年的纪念歌，后又在同年由林振强重填粤语词，供香港艺人群星翻唱，是为本土观众能够心领神会的文化符号。而异化的第二层含义“忠实于作者意图，让观众向作者靠拢”，最典型的例子该属由邱礼涛导演、名震cult片界的《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1993），该片的中文片名异常生猛、直截了当，但英文片名“An Untold Story”却全然相反，甚至保留了一丝悬疑味道。刘伟强的《古惑仔》系列（1996-2000），英文片名为“Young and Dangerous”，清晰点出青少年主角和故事内容；韦家辉导演的《一个字头的诞生》（Too Many Ways to Be No.1,1997）则暗示了电影内部的分段结构。能够上升到诗意的王家卫电影《东邪西毒》（Ashes of Time,1994）固然飘渺，罗启锐张婉婷夫妇的《岁月神偷》（Echoes of the Rainbow,2010）亦不输唯美（因其原名本应为《1969太空漫游》）。另外值得一提的仍是徐克导演的电影《梁祝》(1994)，它并没有沿用国际标准的“Butterfly Lovers”，而是选择更为简易的“The Lovers”作为英译名，目的自然是尽力去除爱人化蝶的奇幻性，将重心放置到这对恋人的“爱情”上来（因为徐克在其中赋予了古典神话现代观念：是否知道对方是同性也要相恋，做减法的片名翻译是符合他理念的）。

三、名导们的审美趣味

不同的导演通常也有着独特的审美趣味，他们的电影英译名则足以反映这一点。王家卫导演的电影以惊人的音乐品味、精准的怀旧情绪著称，他的电影英译也因此大多来源于怀旧老歌，如《旺角卡门》（1988）的英译“As Tears Go By”，便是出自滚石乐队1965年的同名名曲，或是直接因为音乐而启发创作的《春光乍泄》（Happy Together，1997），更不消提反过来影响他人创作同名歌曲的《阿飞正传》（Days of Being Wild，1990）。杜琪峰导演则偏好现在进行时短语，《无味神探》（1995）英译为“Loving You”，《孤男寡女》（2000）则叫“Needing You…”，用以表现其爱情电影中男女关系迅速发展的当下性实在再恰当不过。UFO时期的陈可辛电影英译名，则更为搞怪无厘头，《新难兄难弟》（1993）叫“He Ain’t Heavy，He’s My Father！”，不仅是对1969年The Hollies乐队歌曲“He Ain't Heavy He's My Brother”中手足情深的妙用，与之对照的是海报上梁朝伟正背着他电影中的父亲梁家辉。涉及性别错位话题的《金枝玉叶》（1994）叫“He’s a Woman,She’s a Man”,而还没理清关系的续集（《金枝玉叶2》1996）则叫“Who’s the Woman,Who’s the Man”，但UFO出品的电影文艺起来也可以吓死人，《抢钱夫妻》（1993）的英文片名是怀旧金曲“Always On My Mind”（片中由陈可辛本人演唱），《记得香蕉成熟时》（1993）用“Yesteryou,Yesterme,Yesterday”点出成长中的伤感，温情鬼片《嫲嫲帆帆》（1996）则叫奇迹时代（The Age of Miracles）。但若论译名能否亦能暗示导演性格的话，当首推麦当雄，倘若按其自述昔日电视剧《十大奇案》（1975）取“十大”为题但求片名之气魄来进行推测，其监制之《跛豪》（To Be Number One，1991）除了暗示角色性格，也应当同样是其本人“野兽作风”的真实写照。

四、 英译名的粗制滥造

（1）海外译名的糅杂

由于《龙争虎斗》（Enter the Dragon,1973）在西方大受欢迎，李小龙诸多电影得以在美国重新上映或包装发碟，也因此引发一系列重名、多名的问题，例如《唐山大兄》(1971)最早在海外的译名“Fists of Fury”（亦有版本叫Fists of Glory，即豆瓣显示的另一个译名）与《精武门》（Fist of Fury,1972）仅一个字母之差，于是之后不得不改名为“The Big Boss”以示区分。

（2）本土译名的随意

港片译名的随意与混乱，常见于本土系列电影。王晶导演的电影《赌神》（1989）英文片名为“God of Gamblers”（赌徒之上帝），此后由于刘镇伟与元奎合导的《赌圣》（1990）使周星驰声名大噪，迫使王晶拉上周星驰紧接着为永盛公司开拍情节延续《赌神》故事（高进之徒陈小刀）的《赌侠》（1990），其英译为“God of Gamblers II”，由此《赌侠II：上海滩赌圣》（1991）的英译也受到牵连变成“God of Gamblers Part III”,而《赌神》的正统续集《赌神2》（1994）则不得不改名为“God of Gamblers Return”。此等做法屡见不鲜，同样的例子可见德宝制作的《皇家师姐》系列（1985-1991），大卫·波德维尔在《香港电影的秘密》一书中指出，《皇家师姐III雌雄大盗》（1988）的英文片名为“In the Line of Duty 3”，却又叫做“Yes Madam 2”[《皇家师姐》（Yes，Madam）第二集其实是《皇家战士》（Royal Warriors，1986，又名In the Line of Duty）]。但即便非系列电影，也能遭遇同样译名混乱的情形，如刘镇伟导演的三部电影《霸王女福星》（Operation Pink Squad，1988）、《流氓差婆》（Thunder cops II，1989）及《猛鬼大厦》（Thunder Cops，1989，又叫Operation Pink Squad II），其中前两部是严肃犯罪片，第三部则是恐怖喜剧片，这三者无论是年份顺序或情节内容都完全不通，且无端生出一个没有第一部的“Thunder Cops”，诸多问题缠身，却仍然能合理存在，实在教人大跌眼镜。

（3）意义不明与过火恶搞

UFO电影公司的创业作，由柯受良导演的《亚飞与亚基》（1992）英文片名“当哑巴的日子”（Days of Being Dumb），明显恶搞王家卫的《阿飞正传》。查传谊导演的《旺角揸FIT人》（1996）英文片名“黑社会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Triad Society），恶搞的对象则是《美国往事》。此类译名虽然恶搞过火，不免有投机取巧之嫌，但至少点明了其喜剧片的特性，尚算中规中矩。而大多数电影的英译名则表现出意义不明，抑或意识混乱的情况，如王晶监制的电影《百变星君》（Sixty Million Dollar Man，1995），除了点出周星驰角色的富二代特征外，根本毫无意义，对比上述《鹿鼎记》之译名无疑逊色。袁和平的《太极张三丰》（Twin Warriors，1993）又直接把太极之阴阳解释为孪生战士，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些问题之所以会出现，究其原因，大致有三。一是盗版碟商（甚至亦有正版片商）将同一导演、系列电影进行捆绑销售，造成英译名的混乱与错误。二是海外发行者（大多为碟商）对于电影原本英译名的二度（甚至三度）修改，甚至直接篡改标题进行欺瞒（常见于不少海外版功夫片）。第三是香港电影自身的粗制滥造，港片“鱼翅捞饭”的黄金年代，电影幕前幕后为了赶工对于各项环节皆保持能收货即可的懒散心态（80年代尤甚），本土票房节节攀高，英文片名又怎能不被忽视？

五、 结语

这篇所谓“随感”，其实仅列举一些电影的英译名取之对比，其中必然存在不少错漏，且集中于部分导演，亦无法面面俱到。同时结构松散，最多算是供人闲来一读的二手（罐头）知识，更妄提什么严肃的学问。只因自小汲取港片养分长大，又对它们译名的光怪陆离及从中投射出的文化趣味有着深厚的情意结，想着若能写点什么，也算了却一桩心愿。过程多得港片大神天涯弦歌指点一二，并由其赐题“随感”二字，在此感激不尽。幸甚至哉，文以咏趣，此等鸡毛蒜皮，终可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