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步舞

我去年在成都做过一份火山视频审核的工作，接触到一种恐怖的舞蹈，叫曳步舞，似乎一夜之间风靡于全国各地城镇和县城。在审核组一天审到几十条曳步舞，曳步舞是可以通过的，许多别的不可以，曳步舞没问题，不过辞职当天我犯癫痫般全部点了不通过。当然当时我对曳步舞的概念还只停留在短视频里，后来我回到北方，终于在涿州人民广场亲眼见到，不知道为何就觉得可怕。

以前在墨尔本，现在在涿州。跳舞的人重心不怎么移动，脚一直颠来颠去或者摩擦。老少皆宜，跳舞的人都情绪高涨。要么就是跳曳步舞的人着魔了，要么就是我着魔了，总之我实实在在地崩溃了一次。

我眼前的人在跳曳步舞，有一个老头戴着墨镜，大概有七十岁，他的儿媳妇也在跳，他们动作协调步调一致，还有两个双胞胎儿童在跳，如同镜像，跳的更好，热烈，投入，音乐有很单调的节奏感，咚嚓咚嚓那种，你知道，没什么歌不可以咚嚓的。

后面更多人在跳，有一个方阵，整个方阵在跳曳步舞，中年妇女，小女孩，老人，拾荒者，体制人，个体户，水果摊老板，离异青年，钟点工，行经者，阳痿者，在作业本上签完字的妈妈，谈异地恋的发廊妹，满身酒气的建材店老板，老板娘，Y'all gon' make me lose my mind,up in here，水利局收发室，up in here，不锈钢伸缩门，老妹儿你真美，李先生睫毛弯弯，牛肉面，樱桃嘴，皮裤，脑后纵横的沟壑，纹眉蘑菇头，皮尔卡丹，骆驼户外，高弹绣花黑绒裤，三条线黑运动裤，白色内增高，白色防晒袖套，护膝，高血脂，内分泌失调，跳动的乳房，裤脚有斑点，马尾辫抽，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觉得有什么精神从他们跳动的身体中抽出，抽到半空中，云烟一样汇聚，又被月光透过，斑驳投影下来，落在广场，他们在下面跳得更加热烈，用舞姿输出一种共同的咒语，逐渐高昂，丝毫不管灶炉里的火星，和残留在锅铲上的油渍。

那个戴墨镜的老男人，大概有七十岁，他脸上到处是发硬的皱纹，不会再舒展开了，汗珠只得千回百转，他脚底的滑动连贯流畅，脚尖从不会离地，就像脱离了重力一般，他的孙子作业已经写完，妈妈已经签过字了，他在跳曳步舞，他墨镜后面的鱼尾纹突然紧缩得厉害，是笑容，又老又硬的笑容，他的脸上出现了在夜色下略显隐秘的笑容，被我看到了，我不知道，很可能这个笑容已经在整个方阵中展开，一直延续到排在最后面的拾荒者。

广场上一千张笑容看我，我发现我在阵中，我的左右，和后方都有人在跳曳步舞，远处更有肌营养不良的人围观，目光却倒极富营养，哺育着广场中心的高昂。我毛骨悚然，越看越绝望，使劲呼吸，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堵茂密的灌木丛，而世上的灌木丛好像在一夜之间都消失了一样。他们一边跳一边微笑着，一种确定的信号，即，那笑容象征着他们能够自给自足，他们还能够活很久很久，他们是人类在康庄大道上，完全不用后脚跟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