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一）——最初

搬来纽约快一个月，昨晚见了好多好多年未见的大学同学，说起许多在港的往事，夜里我就做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梦，梦到自己依旧在港岛那座最高的冷气过足的楼里上班，与老板和junior一起去客户那里开会，走下办公楼被老板说“呀你怎么穿着运动鞋”，往下一看竟然是真的，于是赶紧在楼下商场里买高跟鞋，但是左看右看都是超过10公分高的跟，穿上去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走不动路，老板和junior在一旁白眼儿开始催促会议时间要到了，我急得快哭出来......

醒来的时候觉得好笑，以前上班的时候踩那10cm的高跟还能跑起来赶渡轮，而且办公室里常备有两双鞋以防万一，这样的梦究竟是哪里来的呢？想了想，大概是曾经被逼迫的“精明”和现在自己选择的“愚钝”之间的落差导致的，就像晚饭时住在上东区的大学同学说，“觉得你做的东西也挺有意思的，我也想支持，圈里也有资源，但两年内你能不能回本盈利？两年再赚不了钱就没人肯投资了”，我认真想了想，觉得她说的都对，但同时也觉得别说两年了，我心里默默做好了五年十年甚至这辈子都赚不了大钱的准备，于是我老实地回答，“其实我就希望能够有足够收入维持继续地独立做作品就很好”。

只是我不知道这样微小的希祈在这庞大的把其他一切都吞噬的金钱帝国里能不能够找到安身的角落。刚到纽约的第一天住在Midtown，这住处和当初收到的照片完全不符，狭小昏暗、还有一个没坐上就已经塌陷了的沙发，窗外不停的警车警报声和嘈杂声震得我睡不着觉，去办电话卡发现这里的电信公司简直是垄断后的抢钱，比伦敦的月费要贵三四倍，所谓的优惠计划原来是个钓鱼的谎言，根本兑现不了，这人推给那人整整耽误了一个半小时依旧未解决。站在时代广场的霓虹海中我仿佛回到了铜锣湾那个车水马龙人山人海的十字路口，有一种快要被淹没的无助感，以及仿佛每日每分每秒都要提防、都要战斗的疲惫感，忽然间很失落——四年多前费了那么多功夫离开了香港，如今这是又回到了一个升级版本的香港？

前几周和一个在这里住了两年的日本画家见面，他带着我去“踩点”了十几二十多家Lower East Side的画廊，他是我在伦敦一同参展的艺术家的好友，武藏野毕业的佼佼者，40岁的他在日本已经是非常出名的画家（常飞回东京开个展），他的父亲和兄弟姐妹也都是艺术圈里的舞蹈家、音乐家，他拿着日本政府给优秀艺术家的资助来纽约寻找一席之地，但苦于纽约没有现成的人脉，所以进展缓慢。他在每一个画廊的签名簿上留言和留名，并询问如何可以让画廊给自己办展，得到的答案多是需要圈内的人引荐，想自荐？也行啊，画廊的人答道——每年夏天会收到七八百份自荐的邮件，大概其中会选中一个吧，或者不选:)。我们经过其中一家日韩的画廊时，画廊小哥热情地跟我们介绍当下正在展出的一个日本画家的作品，说了许久后，我身边的朋友沉吟了一下说“嗯，我认识他，是同辈来的”...... 他也和我一起去看纽约和周边的艺术学校，一起去open day的大多是意气风发的20多岁的年轻的脸，我有点心疼他，明明作品已经成熟，并不需要再多一张文凭，但想要进入这个圈子所以得再从头来过一般走这么个过程......

大概我看着他也像是顺带看着自己的境遇，但我还是有点不死心，如何不顺着这些既定的路走、如果不想削尖脑袋挤入那个已经艺术家过剩的圈子，能不能找出自己的那条路？

可能一两年后的我会有答案吧，又或许依旧没有。但我想现在我能做的便是既来之，则安之。先把手头上的债清一清，欠编辑许久的书稿好好地提高效率写起来，答应了的明年在伦敦的两个展也可以慢慢构思起来。最重要的是之前就酝酿和试验了的几个自发的作品要继续找地方和资源研究和深入地做下去，不管最后能不能展出。还有，我计划开始学西班牙语，为去中美和南美探索更多工艺做准备。这么一想，好像又觉得有了好多动力，毕竟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旅程，不论喜欢与否，都会有新鲜的视角注入，或许对以后的作品来说，是变得更丰富的好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