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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米开朗琪罗” · 卡拉瓦乔热

malingcat 2013-10-12 17:13:19

施洗者约翰被斩首

1571年9月29日，米开朗琪罗·梅里西（Michelangelo Merisi，1571-1610）出生于意大利米兰。他的父亲为避黑死病，在米兰附近的卡拉瓦乔镇（Caravaggio）买有地产。长大成人后，伙伴们叫他“来自卡拉瓦乔的米开朗琪罗”，以区别于文艺复兴巨匠米开朗琪罗·博那多蒂（Michelangelo Buonarrotti，1475-1564）。再后来，当他成为罗马首屈一指的画家，就像“来自芬奇的列奥纳多”一样，因地称名，他被直接叫作“卡拉瓦乔”。目前，寄在他名下的存世画作有60-70幅，每一幅至少价值四五千万英镑。只有一幅画上有他的签名，该画叫《施洗者圣约翰被斩首》（Beheading of Saint John the Baptist）。他签的并非“卡拉瓦乔”，而是本名“米开朗琪罗”，确切地说，是“f’michelangelo”， “f”为“Fra”的缩写，是“团友”之意，代表着画家“圣约翰骑士团忠顺骑士”的身份，这也是他一生获得的最高社会地位。匪夷所思的是，不像一般画家把名字签在画幅一角，他把名字签在了圣约翰断颈处喷溅出的血泊旁，淋漓的暗红色，如同蘸着圣徒的血写下的“血字”。为这个“蘸血签名”，研究者们争论许久，最后还是符号学家力排众议——按照古老的浸信会传统，以圣徒之血签名，可得复活。

蘸血签名

“团友米开朗琪罗”果然“满血复活”了，不过是在三百余年之后。这三百余年中，他先是有很多追随者，包括鲁本斯、拉·图尔、圭多·雷尼、委拉斯开兹、哈尔斯、伦勃朗等等大师，随即他的名声以惊人的速度消殒，17世纪末期已经跌落到“粗劣的小画家”之列。19世纪唯一留意到他的是著名英国批评家约翰·罗斯金，可惜罗斯金不喜欢他的风格，说他满足于“恐怖的丑陋，罪孽的肮脏”。1921年，卡拉瓦乔的杰作《出卖基督》（Betrayal of Christ）在拍卖时不仅被更名换姓，而且只卖了8畿尼，约合50英镑。

出卖基督

因此，意大利艺术史家罗贝托·隆基（Roberto Longhi）在1941年撰文指出：卡拉瓦乔是“意大利艺术史上最不为人所知的大画家”。1951年是一个转折点，这一年隆基在米兰策划大展，将能搜集到的卡拉瓦乔存世作品放在一起展出，它们原先泰半尘封在博物馆的仓库和家族贮藏室里。大展十分成功，“卡拉瓦乔”这个名字重新风靡，其蹿红速度与他三百年前的陨落速度好有一拼。1962年，以研究巴洛克艺术而知名的英国艺术史家埃利斯·沃特豪斯（Ellis Waterhouse）对“卡拉瓦乔热”发表意见说：“艺术历史文献的无知读者们如果认为卡拉瓦乔在文明史上的地位可与亚里士多德和列宁比肩，是可以被原谅的。”根据多伦多大学艺术史教授菲利普·佐姆（Philip Sohm）的研究，在80年代之后，卡拉瓦乔风头之健甚至超越了“那一个米开朗琪罗”。
“卡拉瓦乔热”首先是学术界的高烧。1955年，第一部有影响的专著、沃尔特·弗里德伦德（Walter Friedlaender）的《卡拉瓦乔研究》出版，他铺下厚重的基石，同时又展示了巨大的空白，因此吸引了相当多的学者介入这个“研究富矿”。经过半个世纪的积累，新编的卡拉瓦乔作品全集在参考书目部分一气开列出3000多篇期刊文章、专题论文和书籍。据不完全统计，仅仅在21世纪的头十年，书名中带有“卡拉瓦乔”字样的出版物就有300余种。
从文献的角度来说，弗里德伦德的奠基性专著已经列出了早期5种卡拉瓦乔传记，它们互相龃龉，有的部分出入颇大。好在意大利是一个档案材料保持得相当完善的国家，半个多世纪以来，“索隐派”学者们在警察局档案资料库、法院庭审记录、贵族家庭账目、土地买卖契约、学徒合同、委托作画合同、赞助人与代理人的往来书信、骑士团与教宗的往来文书、乃至手抄本的页边苦苦搜索，渴望获得蛛丝马迹，以印证或是推翻早期传记材料的某个细节。可以说，每一条新确定的史料，都堪“造就”一个“卡拉瓦乔专家”。

警察局档案，左下角为卡拉瓦乔佩剑的样式

同时，“技术流”学者也大有可为，X光射线、红外线反射、化学分析仪，高新科技被用于画作鉴定与分析中，画上的修改、颜料是否有荧光材料、底色上的笔杆刻痕，一寸一寸记录在案。也不乏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这样的争议型研究者，试图通过“复原实验”证明卡拉瓦乔使用了透镜一类的光学仪器辅助作画。

透镜作画？

“图像志”学者更是踊跃，对于画作主题和内容的分析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有些大有过度阐释之嫌，比如《老千》（The Cardsharps）里右边少年的黄黑条纹背心，被认为是“蜜蜂”的隐喻，指涉着“逐利者”；《以马忤斯的晚餐》（The Supper at Emmaus）里基督是没有胡须的，又引发了很多反正统想象。

以马忤斯的晚餐

“卡拉瓦乔热”还少不了博物馆与商界的联手推动。各地的博物馆都以拥有卡拉瓦乔真迹为荣，哪怕只有一幅卡拉瓦乔，也期望着举办一次卡拉瓦乔专题画展。如果说昔日卡拉瓦乔的作品曾被替换以其他二三流画家的名字，利益驱动之下，现在则有越来越多的作品被贴上他的标签，仿本伪作层出不穷，难免鱼目混珠。老资格的大博物馆希望严格甄别卡拉瓦乔真迹，保守计算存世真迹在60-70幅之间，而博物馆新秀和各大拍卖行则不断推出新发现的卡拉瓦乔作品，将这个数字扩展到100幅左右——《施洗者圣约翰》（Saint John the Baptist）就有8幅，由此引发的冲突不胜枚举。

施洗者圣约翰

举例而言，《老千》是卡拉瓦乔的“成名作”，他自己可能画过两次，17世纪的仿本更多。苏富比2006年以4.2万英镑拍卖了一幅私人藏家的“仿本”，被卡拉瓦乔资深专家丹尼斯·马洪（Denis Mahon）买下，马洪及友人鉴定其为真迹，价值以千万为单位，由此引发原卖方与苏富比的官司。

老千

近年来，“尘封的阁楼里发现卡拉瓦乔百余幅画作”、“两名教师发现卡拉瓦乔青年时代素描作品”等消息时有所见，专家对此大多一笑置之。至于卡拉瓦乔的“商用价值”自不待言，自从上世纪80年代卡拉瓦乔的头像印到了意大利最大面值的纸币上，他和他的画中人物频繁代言各种商品，有些颇为搞笑，如一款番茄沙司用了《犹滴与何乐弗尼》（Judith and Holofernes）中犹滴的形象，在画中，犹太寡妇犹滴正在割下异族将军的头，她满脸厌恶，“像解剖青蛙的女学生”，这款包装设计令人迷惑，难道是画里的血渍可以让人联想到番茄沙司？

犹滴与何乐弗尼

“卡拉瓦乔热”更是大众传媒的狂欢。从卡拉瓦乔身上，不难找到性格悲剧英雄的全套编码，包括幼年失怙、少年丧母、青年赤贫、兄弟失和、不修边幅、好勇斗狠、放荡不羁。言及人生的跌宕起伏，很难有艺术家将他超越，此时是红衣主教的座上客，彼时被房东扫地出门；本月受封为骑士，下月锒铛入狱；既是意大利要价最高的画家，也是时时需要告贷的浪荡子；为妓女他几次与人杯葛，为美童他数次为人告发；他是天才，他也是杀人犯；他的死犹如一出英雄末路的戏剧，十分赚人泪水。1986年，著名同性恋者、导演德里克·贾曼（Derek Jarman）在柏林电影节的开幕式上推出了电影《卡拉瓦乔》，突出了画家的激情、乖张和同性恋。2007年，法、意、西、德四国合拍的传记电影《卡拉瓦乔》则突出他与女人的纠葛、他对神学的探讨、他对贵族庇护者的利用。BBC连续拍了三个系列的卡拉瓦乔纪录片，分别是《艺术的力量：卡拉瓦乔》、《卡拉瓦乔之死》和《反思卡拉瓦乔》。以卡拉瓦乔为灵感的芭蕾舞、音乐剧、现代舞剧、通俗小说屡见不鲜。每一条与卡拉瓦乔有关的新闻，皆能飞快地传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