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握砂

海水微香的北方海边的，
砂山的海边蔷薇啊，
今年还开着么？
 
沉沉的秋夜
在广阔的街道上
有烧老玉米的香气
 
下大雨的夜里的火车
不住的有水点儿流下来
窗玻璃啊
 
白兰地醉后的
那种柔和的
悲哀漫然地来了
 
并不想念什么事情
整整一天
专心听那火车的声音
 
雪的中间
处处出现屋顶
烟囱的烟淡淡的浮在半空
石川啄木《如梦记》是知堂先生译的，但这本书的装帧实在做得不讲究。粉红的封面上还画了一个宽袍大袖的日本女人，粉红是一种很不好用的色彩。粉色笺写用墨笔写徘句却是非常好看，象苋菜配蒜粒儿是绝配。其实《如梦记》不如用比较朴素的封面，或者就和毛边纸一样暗黄色也行。另外在书的左下角来一点逸笔草草的画就更好。比如光琳、竹久梦二的画就很好了，不要做得这样繁。
我很喜欢的在句“专心听火车的声音”，声音中也有情绪。睡觉睡到夜里，听到屋外的鸟叫。赶紧想这鸟怎么也象是睡得糊涂，嗓子含含糊糊的。象是白天叫多了，嗓子沙哑了一样。赶紧推推老婆说：“你听这鸟叫用什么词比较贴切？”她从被中把头拱出来，就“专心”的听一会说：“啾啾”，然后轰然倒下。此处就用专心比较好，她是侧着头，把耳朵竖得老高。忽左忽右的转动起来。
以前火车的叫声，实在好听。蒸气机车有风笛和汽笛两种。怪不得德沃夏克迷得要死，写不出交响乐了，就到铁路边看火车。看蒸汽机车裹挟着风、雷、电，呼啸而过，脚下的地皮也震动起来。他用手紧紧的按着头上的帽子，衣服在狂风中猎猎的舞动。远远看去象个黑衣绅士在向工业文明致敬。他的女婿不爱火车，德沃夏克那么忙，有时抽不出时间就让女婿代他去看火车。这个青年不好好看火车，回来还骗他。这让德沃夏克很生气，女儿不嫁给你了。但女儿不听，女儿总是不听父亲的话。
画家透纳坐火车。又是大雨，又是雷声大作。汽笛凄厉叫着，不顾死活跟风伯雨师打架。透纳小心的把车窗打开一条缝，把花白头发的脑袋和脖子伸出车窗。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满意的把脑袋缩进来，惬意的从胸袋里掏出手帕擦脸上和头上的雨水。坐在对面的一个青年妇人也把前伸出窗外，然后也是擦脸上头上的雨水。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回来透纳画《雨、雾、蒸气》画展上人惊呼，谁见过此种场景。一个小小而坚定的声音说：“我见过！”是这个女子。
火车的风笛鸣起来，在起大风天的，声音被吹成碎片。听起来象一个人在抽噎。《日瓦戈医生》中用了“如泣如诉”四个字。天阴的时候，铅块似的云低垂下来。火车开走了，烟囱的烟淡淡的浮在半空。烟也有情绪！那么多远路，那么多流放的路。让人情何以堪啊！
张爱玲用过一个词来形容汽笛，“凄清”。小说和电影、电视中主角遇到一个办法解决的事，只有一个出路：到远方去！到远方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真是这样就好了！要走的当夜，一夜没睡好。早晨的时候，嘴里感到又苦又涩。收拾东西，针头线脑不要了，一地的纸，有的被恨恨的揉成一团。孤零零的象只被弃的小羊羔。墙角有空空有衣架。天还没亮。从火车站或者轮船码头传来一两声汽笛响。东西收拾好了，临走时把门关上。看看空空的走廊，一个人影也没有过。一只在外面跑了一夜的猫才回来，正用舌头梳理身上的毛。拎着行李在雾气消散的街道上走，背后是灰蒙蒙的城。一步远似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