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与鱼

金雀花与鸡蛋

“咱们老家靠山不靠海，我第一次见到对虾是1953年，那年我16岁，你大伯抗美援朝回来，给家里买了一袋对虾干。第二次见是1959年，你大姑从长岛给家里寄了一面袋子对虾干，中间还有给你爷爷奶奶的100块钱，那是一笔巨款。第三次是我工作和结婚以后，一九七几年，我去烟台学习，在逛街的时候，遇到你舅舅，他们船去渤海湾捞对虾，在烟台泊岸休息，村里的几个人一起出去逛街。当时一见，又惊又喜。把我领到船上，拿出一麻袋对虾干，倒给我一袋子。

“我吃的最大的螃蟹，是在你姥姥村的海滩上吃的。那天我去海滩等你舅舅打渔回来，遇到村里的防疫员老林。他对我一直很尊敬，因为村里的牲口无论防疫还是治病我都很关照。他问我等谁，我说你舅舅的船还没有上岸。他去已经上岸的船上，找到他们正在煮的一大锅螃蟹，叫我过去，给了我一只，说：‘解老师，你在这里慢慢吃，我去那里跟他们一起吃去。’

“那个螃蟹大的啊，鼓盖儿肥。我把那一只吃完，就饱了。再没吃过那么大那么肥的螃蟹。”上周我给爸爸煮了几个虾，他说好吃，这会儿就一边吃着饭，一边跟我讲他吃虾蟹的历史。

我算错了时间，以为这个周休两天，准备周日把他接来洗澡吃饭，结果只休一天，就跟他商议今天来。今天有爸爸爱吃的好东西，一个是山苜楂菜粑粑，山苜楂就是长蕊石头花的嫩芽，焯水后加韭菜和泡发的海米，用玉米面儿包起来——时令野菜与粗粮，相当健康。还有一个是金雀花炒鸡蛋，就是红花锦鸡儿的花，摘未开的，焯水后切碎了炒鸡蛋。我自己刚摘来的时候，不焯水，也不切碎，直接炒鸡蛋。新鲜的不好保存，就得焯水以后攥成球儿冻起来。怕爸爸咬不动，就给他切碎。第三个好东西是煎鳕鱼，鳕鱼刺少又不硬，肉特别嫩，饼铛里放油煎至微黄，拧一点黑胡椒粉，洒一点点海盐，就很鲜。我家里还有一只酱肘子，就给爸爸做了第四样好东西。酱肘子得凉着切，这样肥瘦肉都有，且瘦肉热的时候，肌肉纤维不好咬，凉的时候横断一下，就适合爸爸的牙口。

爸爸洗澡的时候，我就给他准备这些饭。还熬了一小锅稀饭——老人吃饭，没有点汤汤水水吞不下去。他今天洗澡用的搓澡巾，是我前几天买的韩国货，同事推荐给我，果然好用。我给他搓背，不大用力就很下灰，被搓的人也舒服。他洗完了以后在沙发上躺着休息，我就把前一天从养老院拿回来的冬衣该洗的洗，该收的收，整理到一个大袋子里。爸爸看着我整理，嫌我给他准备的冬天衣太多，有几件是不必要的，我就把这几件另外放着。

爸爸吃饭很有章法，只吃自己那一面儿的菜，吃得整整齐齐。他喜欢吃金雀花，说是比槐花好吃得多——我俩的对话，跟去年一模一样。吃了半块鳕鱼。肘子吃了三片，让我把剩下的装起来他带回去吃——爸爸最喜欢的，还是肉。山苜楂菜粑粑吃了半个，我又给他拿上一个，这个微波炉热热就能吃。还给他拿了一个米包子，发面里面包着大黄米的，再加一块大饼——爸爸最喜欢吃厚厚的大饼，这个大饼里面分着层，夹着豆沙。

送他回去的时候，我特地在相邻小区墙外停下车，给他看人家院子里盛开的牡丹，爸爸高兴地说：“去年也是看它。多好的花呀，又大又多又这么香！”他又说，“这家人家种的花好，菜也好。这一畦洋葱每个葱头都分发出好多棵，现在很嫩，拔一个就够炒一个菜。韭菜也长得肥。中间这一垅花菜，将来能长得很好。哎呀，墙头还长着一棵猕猴桃，秋天能结好多！”爸爸看到菜地就兴奋，“给我一块小地，我会调理得很好，长的菜吃也吃不了！”

以前家里住平房的时候，妈妈种花，爸爸种菜，都丰盛得不得了。搬来威海，也有一小块地，种着月季和无花果。后来又搬了家，年纪也大了，就再没有种菜种花，但心里还是喜欢的。又喜欢又惆怅。

这是我跟爸爸的一个平凡的周末，洗澡吃饭看花聊天，跟去年一样。我希望明年也跟今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