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堤雅的雨

我的到芭堤雅是因为一句话。有个人跟我说：“你一定要去看看芭堤雅，它跟咱们威海特别像，又完全不一样。”

十二点钟到达，两点才能入住，来早了。正好出门逛逛，再吃点饭。

几步来到海边，沙子太粗，海水微浑，不如威海。然而除了椰子树，这不就是威海么？连海湾的形状、对面的岛子、高低错落的楼宇、临海的山——太威海了。热风一阵阵，正是威海夏天的味道。海面上空漂着一朵朵滑翔伞，起起落落，动力来自海面船只的拖曳，这个真是热闹，我没有见过。

走到饿了，就近一条街进去找找看。这个街道狭窄，车不能对开。两边都是酒吧，结构也都一样，U形，开口朝向街道。一色的黑色皮革高脚转椅，转椅上有皮革的长条椅垫，每个店的图案都不一样，大概是以此区别吧。店里没开灯，看进去黑乎乎的。临街的吧台上，很少几个短裙女孩坐在栏杆后面，有的在吃饭，有的在化妆，有的在发呆。人很少，街静静的，街心里几个小车子，卖烤肉、拌菜、饮料什么的，女孩一叫，小车子的主人就做好送过去。这条街路不平，也不甚干净，又下了雨，地面黑湿不洁。我看这街道，觉得跟威海很不一样，威海新而整洁，不会这样破旧。

不想吃小车子上的食物，这一条街又除了开门的酒吧、歇业的酒吧和正在装修的酒吧，竟然没有一家饭店。我走到了头，想起那一头上有一家玻璃墙壁的店里好像有个白人老头在吃面，就回头再去找，结果细看也是个酒吧。只好出了这条街，在横街上找了个中国菜馆吃饭。

磨叽到两点，可以去办入住了，就又穿过那条酒吧街回去。这个点儿街上人多了，小车子营业也热闹，走街的商贩也多起来。有一个举着一堆大红的Bra，上面点缀着羽毛，还有配套的红色超短裤。有女孩走过去挑选，一下子买了好几套。还有卖蓝色的，都质量不太好的样子，但也不少人买。让我心里跳了一下的是一个站在街中间小车子边上买饮料的女孩，钻石的丁字裤，肥大黝黑的屁股全露在外面，臀肉下垂得厉害，全是橘皮样。这样公然坦白的肉，我第一次见到，心中暗想，这条街恐怕是红灯区吧？中间横向短巷子里，一个几乎全裸只着黑纱的女子趴在一辆大摩托车上。

晚上去逛夜市回来，大约八点左右。我提着一只椰子，又穿过这条街回酒店。为什么又去，是因为好奇，它晚上是什么样子。

震天响的音乐，粉色的绿色的红色的灯光，满街的女人，乳浪臀波。

街道两边都是人，不，街中间还有两排，把街道分为两条，女人密集地排在两边，中间走路的地方只能一人通行。不同的酒吧不同的穿戴，今天下午买的服装正穿在不同的人身上。这个酒吧是啦啦队主题，那个是火烈鸟，还有的几乎是无上装。也有没有队服的，那就百花齐放各显神通。丁字裤的屁股摆在黑色皮革高脚凳上，向着街道行人。

黑色白色黄色人种的男人，一走进这街道便引起一阵狂呼，一条条手臂伸过来拉扯，裸露的大腿走到身前阻拦。酒池肉林，真正意义上的。

我安然走着，一开始还东张西望，看到有的女孩很丑，有的学生味，有的修长，有的矮胖。后来在这肉阵的夹道中，渐渐局促——整条街唯一的一条裤子，穿在我的身上。而身前身后的欢呼与阻拦，尽管全不是因我，我却被惊而慌，一路越走心中越是忐忑。却好街道不长，到底走到了头。

回到曼谷我问曾经去过的亚洲男人如何走了出来，他说幸好朋友带着女朋友，他在被堵截狼狈之际，赶紧跟朋友商议借用一下女朋友，两个男人把女人夹在中间共同搂住才闯出这肉阵。只顾猛冲，不敢细看，竟然什么都没看到。

第二天早晨八点我又去这小街，所有黑色皮革高脚转椅都被翻扣于吧台之上，清洁工正在拖地抹桌，酒吧深处依然暗黑一片，看不清楚，一个女孩都没有。昨夜闹猛成什么样子？我跟酒店申请换了房间。声音像大锤敲击耳鼓，觉得地面都在震动，在酒店的房间里看出去，满街粘腻暗粉的灯光，涌动的胸腿，被打量的女人和被“打劫”的男人。我没有亲眼看到男人进店，只看到狼狈逃出的，回头看看，惊魂未定。

其实，当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我一贯喜欢下雨，越大越好。来泰国最喜欢的，就是每天下午如约而至的那场大雨。芭堤雅的这场雨，是我平生所见最大的雨。这么大的雨，在我温带人的经验里，是不能持久的，所以我只是站在阳台上贪婪地看，不敢离开。没想到它下得悠长，高潮一直持续，所以后来我就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盘起腿，安心地欣赏。

眼前还是这条街，楼层低矮，没有考虑过保温，用的是薄的金属屋顶。这么大的雨从天上灌下来，天以地作鼓，打出高亢激越的鼓声，充塞天地间，人被震得麻木。雨幕是白色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只有那粉色灯光照亮的那块，格外水气氤氲，格外朦胧，格外有温度。

这个时候，什么也做不了。店里的女人各自放松，远望去肉的腿，肉的身体，在高脚凳上，在栏杆边，在沙发上，横的竖的歪着。那些粉色灯光下淡棕的肉色，透过浓密的雨幕，像融化了的颜料，画坏了的油画，记忆中朦胧的人。

那不是我的世界，我只是远远看着，或者路过。眼前的灯光，有着世间最遥远的距离。

那时还没有到夜晚，我还没有见识到那种……活力？ 是菜品准备好，而客人还未到的时光。这场大雨，让这松弛变成最彻底的放松，无事可做，无处可去，无话可说。而海边的雨，最是事过了无痕，除了地皮湿湿，积水早已激流入海。

所以我的坐地观雨，也不过只是坐地观雨，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世界，只是你我同时都在。这是我最喜欢的大雨，在沉默中狂喜，却有着从此不见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