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去看猫头鹰但摔掉一块肉这件事

写在最前面：我永远爱猫头鹰

今年一开年，我变得异常忙碌，每天接100多个电话，整个人变身答录机。不仅如此，家里的小鸟花花忽发重疾，哭了几天几夜，送她去看了两个超级专业的大夫，折腾了好久，不仅查出了单眼白内障，还有因早年截肢导致的脚垫炎三期（脚垫炎对鸟来说是致命的存在）。

那时我恨不得是自己生病，我病了还能治，花花治病太难。

本来给花花写个东西记录，因发现鸟类白内障很多见，很多网友没有条件去医院不知该怎么办，可写了几千字又暂停了。白天实在太忙，下班回家后，又被迫在正月搬家。如是折腾了很多天，小拖车和开车一趟一趟，终于在甲醛还未消散的小屋中安定下来，帕尼尼也随我们搬了过去。

忙了很多天，终于有了一天休息，能够喘口气。1月31日，在热情鸟友的建议下，决定去看一下心心念念的短耳鸮。去年在北京，已经拍了长耳鸮一家，想长短耳集齐，比较满足。

短耳鸮所在的地方是个安全的荒野，有水泥公路直通，里面是土坡上下。我去的时候，左右两侧差不多守着100多个长枪短炮的大爷大妈，远看上去黑压压一片，一如古代守城关的将士。众所知，遍布大爷大妈的地方肯定比较安全。

没想到，这却是改变我命运的一天！

开车赶到是2点多，周围全都是人和车。三脚架很沉，平时也很少用，用起来并不熟练。好不容易把260的头挤到三脚架上，再扛下小土坡，相机总是病恹恹的歪着头，我只能不断调整水平。

先是右边坐着的阿姨好心提醒我，要买块钢板再上三脚架。左侧来了几个相熟的大爷大妈，其中一位大叔还提醒我相机没有装稳。我调试完是三点多，小猫儿应该在4点多出来，在此之前，会有来此悬停捕食的黑翅鸢。我早在见到黑翅鸢本体之前，已经在小说里写过纳米追踪黑翅鸢，还是很亲切。

黑翅鸢

年前来拍小猫儿的人还没有这么多，等我到了现场，简直是人山人海。天气转暖，太阳落山晚了，原本该在4点半到5点之间出现的小猫儿，一直迟迟没有动静。

大爷大妈在一边聊天儿。有人说有人不爱拍猫头鹰，觉得猫头鹰不吉祥。甚至给猫头鹰拍了照片发给老朋友，老朋友都生气地发来消息，“都怪你！给我发了猫头鹰我出门就摔了！以后不要给我发猫头鹰了！”

我那时想到的是商人对鸮的崇拜，妇好墓中的青铜鸮尊，鸮战神一般的存在。后世的猫头鹰已背负了太多不妙的寓言，《诗经》里有“鸱鸮鸱鸮，既取予子，无毁我室。”（《诗经·豳风·鸱鸮》）。到了现代社会，脱离了人类文明象征的猫头鹰，是自然可爱的。

老北京确实有句话，“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可现在时代变了，全国的大爷大妈们都抢着去拍猫头鹰。在一些地方，一些喜欢诱拍的大爷还众筹买好多仓鼠喂乌林鸮，画面不忍卒看。

大风吹了几个小时，我戴着帽子站在一边，吹得脑仁儿疼。鸟运实在太差，每次看鸟出门，都有大风狂吹。无法言喻的沮丧升起，天色逐渐黯淡，前人拍摄的短耳鸮吃鼠和清晰的飞版彻底与我无缘。大概等到了5点多，老人们逐渐开车离开，密密麻麻的人影变得稀疏。5点40分，我趁着最后的微光卸掉相机，也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黄色羽绒服，戴着眼镜的儒雅大爷（这位大爷真的是天使）突然从我的左侧闪现，对我说，“哎，你看前面有什么东西从草丛里起来了。”

当时天已昏暗，在一片苍茫的褐色枯草中，几乎分辨不出任何东西。我带着三脚架和相机跨过草丛跟着大爷去那个方向，走了大概有一段距离，回头静止，忽然看见那零星的几个人聚在了路边。这时，我看见短耳鸮举起修阔的双翅在荒草丛中翩飞，经过寥落的傍晚，寂静无声。

大爷因天黑看不太清，我给他指了一两个位置。我们一动不动，由于天黑噪点高无法对焦，一切不过是短耳鸮的掠影。俄而，短耳鸮迎面飞过，我屏住呼吸，感受鸮神的羽翼划过身边的空气波。

家属：你摔坏了腿就拍个这？

片刻，小猫儿飞向远处，可能是找到了狩猎目标。我在荒草丛的空地中放下三脚架，急忙带着相机往旁边赶。当时我天真的以为，那三脚架目标比较大，而且这片地并不大，一定可以找回来。

短耳鸮落在了路边的荒草中，可能是找到了猎物。一百多个人只剩下六七个人。大家保持着一定距离，给小猫儿拍了些照片。天浓的像墨汁，我连拍了几张清晰的，连忙调转回头去找三脚架。可是不知怎的，我的距离感出现了偏差。在那些矮矮的荒草垛子中间，怎么也寻不到。鸮神保佑，我慌不择路地在草间奔走，来回跑了跑，只看到一根破败的黑塑料管子。

潜意识告诉我，还是得去问问黄衣大爷。大爷非常豪爽，卸掉相机，手一挥，“我跟你去找吧。”

我千恩万谢地跟着大爷去找。

眼看着对面坡上有辆车即将开走，我鼓起勇气在下方叫喊挥手。车窗摇下，里面坐着一对神仙般的大爷大妈。我恳求大爷帮忙开下车灯，好心的夫妇帮我转了方向。奈何车灯照亮处，并无任何收获。

一分钟后，黄衣大爷在不远处找到了我的三脚架。

我奔上山坡对红车车主表示感谢，对黄衣大爷又是千恩万谢。大爷的眼睛，赛过猫头鹰。

可能是太激动，也可能是东西太沉，上坡的最后一步，我重重地摔在了水泥道路的直角边缘。剧痛从右小腿传来，我觉得摔狠了，肯定是一大片淤青。

黄衣大爷又问，“你没事儿吧？相机没事儿吧？”

我忙说没事，相机已经着地，肯定摔了。我拾起三脚架，一瘸一拐地走向车边。天黑了，偌大的荒野，只剩下我一个。头顶是高大的发电塔，风声如巨兽在我头顶咆哮，剧痛如电流般穿过我的腿。顾不上查看伤口，只想早点回家，打电话给家属说了声，就准备回家。

不料，开了一段路，疼痛并未随着震荡平复。反而变得丝丝入扣，痛得神经狂跳。我隔着厚裤子摸了几下腿，发现是胫骨那边是软的，心中一惊。

经过高速收费口，我勉强撩起外面的厚裤子，发现伤口处的秋裤洇了一大片血迹。收费员给我缴费的空儿，我看见胫骨前肌已经磕开了一个倒三角形大口，皮肉翻开，能看见鲜红的组织和白色的皮肤边缘，皮开肉绽。我立刻打电话给家属，导航搜最近的医院。正值晚高峰，家属还要四十多分钟才能赶到。

到了医院停车场，入口却导航错了。路口十分窄小，多年老司机的我，蹭过了石墩子。我不得已下来查看情况，路过的姑娘给我指了夜间急诊的停车场。我疼的只能扶着车，白天只吃了两个鸡蛋和燕麦片，整个身体被掏空，快要休克了。冷汗频出，伤口暴露，我又坚持开车掉头，去了停车场。

现在想来，这是真正的骑士精神。我多年的假面骑士没有白看，我的确是个平成硬汉。

到了急诊，导医人员搀扶我到了诊室，那个高大的男医生看了一眼就说，“你这个位置可不好好啊，看见骨头了，估计14天都长不好，皮肉都得剪掉，然后再缝合。有家属吗？你一个人可不行。”

我错愕了，听他说破伤风必打，必须要输液，还可能会反复感染。他带我去清创，泼了多半瓶的双氧水和碘伏，用棉花球使劲兑进伤口里。我干嚎起来，但是并没有眼泪，眼泪都为花花流干了。医生面无表情地兑得更用力了，当然他如果不这样做，清创就不会彻底。

他说，“我们这儿现在只能这么处理，你可以去更专业的医院。”

他这句话很关键，间接保住了我的这块肉。我拍了片子，好在没有骨折。在家属的帮助下，我们又去了更专业的医院。

到了专业的医院，在好心医生的提醒下，我们租上了共享轮椅。本来以为磕伤的创口不齐不能再缝合，只能剪掉皮肉清创，再进行缝合。善良的美女大夫看了我的伤口，说如果剪掉这块肉，以后可能腿上是个坑，先试着帮我缝合。消毒过后，就是扎麻醉针，针头转了一圈，逐步扎进血肉模糊的伤口，我的灵魂也跟着颤抖。

这一缝合接近两小时，用掉了医生好几包线。起初女孩子惺惺相惜，她本着照顾美观的心理，想缝合一个比较好看的伤口，但胫骨前方的皮肤张力实在太高，崩得太紧，把线崩出去好几次，美女医生沉痛地宣布，要给我打最丑的方结，不然不结实。

我说，能缝上就行！没事，我不在乎了。

医生一边缝合一边担心麻药劲会过，不时举起麻醉针问我要不要补。

我说，算了算了。

皮最薄最靠近骨头的地方，打麻药也不太管用，始终保留着鲜明的痛感，针进入皮肤穿针引线的痛感比纹身更痛，家属在一边，手被我捏红。终于结束缝合，我出了一身汗。

受伤，麻醉和缝合，真是各有各的疼。

医生说我的基底伤得太深了，给我开了很好的敷料，抹上两种神奇的药膏，叮嘱我隔天换药。不过预后并不乐观，崩的线比较紧。那边血流不太好，如果伤口感染，只能切开、引流、清创加植皮，那时候就要去烧伤科了。

家人知道后，“那就是屁股上切块肉，叔儿的手上也掉了块肉，现在也没长好，我懂这个！”

最后，美女大夫数了数，里面软组织2针，外面缝了13针，一共是15针。她告诉我腿要一直平放，睡觉时，腿需要垫起来，一定要高于心脏。

于是，现在的我，坐立难安。

回到家自然是妈妈心疼，热心的巨基群友们安慰我，其中分别有两个腿上缝了40多针的骨折大哥，我肃然起敬。原来，大家都过着跌跌撞撞起起伏伏的人生。

大概是我肢体不协调，这些年坚持健身才好了些。新冠时期没法运动，这段时间过度劳累导致的。小时候经常平地摔，长大后也经常被撞伤、曾经5000多米的高反都没事，要回北京那一刻却背着重物摔在了拉萨的井盖边，左脚踝受伤，在家拄拐拄了两个月。大风大浪都没事，阴沟里总能翻船。

隔了两天，家人们带着我去那家医院换药。电梯里，我坐着轮椅和一位身着便装的女士四目相对。那位女士想必是经验丰富的老医师了，她气定神闲地问我，“滑雪摔的？”

我说，“我普通走路摔的。”

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每天午睡醒，花花都会一直站在我的头顶，安静地站着，不知几个小时，半睡半醒间她都在我的头顶，偶尔扇一下翅膀。花花是我的守护神，我要学习花花精神。我只不过掉了块肉（目前缝回去了），花花可是失去了一条腿和一只眼睛啊。鹊神保佑。

这些天我又拄上了我的老拐，另一只伤过的脚踝不得不承受了一切，辛苦妈妈照顾。再次感谢一切帮助过我的大爷大妈和美女医生。

立春了，祝大家出门平安，谨防平地起波澜。不知道鸭雁迁徙的时候，我还能否赶上自己的婚礼，唯祝小短耳鸮一切都好，永远记得你的羽翼划过我身边时，心魂静止的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