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少年都不贱

岁暮，大学同学的女友发来女儿在EVIAN音乐厅演奏大提琴的视频，不由得想起我认识的那些法语系的校友们，如今大部分人都星散在法国了。

历来学中文的人出国不多，而理工外语类大多在国外是常态。我读书那会儿，因为学校跟法国外交部或者教育部有十年的交流协议，本校法语硕士两年后参加选拔考试后，可以得到法方资助去法国大学继续攻读文学博士学位。跟我同级的法语系孩子们，告诉我那年是交流协议的最后一年，所以他们那届号称“巴黎最后一班地铁”，大家都在准备论文和考试，力争不被淘汰，别的院系的研究生不免松懈，法语系孩子们个个都是学习狂魔。我非常羡慕她们的书桌上有那么多美丽的原版书，因为那时候，原版书不能外借，只能在图书管理的外文阅览室里看，法语系是特别的，系里资料室的图书是能借出来的。我第一次在她们的宿舍翻到那些印象派的画册。最终，因为是最后一届，没有淘汰一个人，所有人都如愿坐上了飞往法国的航班，去巴黎，图鲁兹，埃塞克斯等地大学。出国前夕，有男朋友的女孩们都赶紧结了婚。我跟她们打趣：你们可都是早婚啊！

我毕业后留校，断断续续听到他们的消息：离婚了，留在法国了，跟法国人结婚了，有孩子了......

过了二十年我到了巴黎，任教的学校里居然遇到了当年法语系其中的一位。她本科是在北大，为了这个项目特意转到本校来念硕士，是唯一坚持读完书拿到博士学位的，所以在大学里任教做教授的也只有她一个。那别的同学呢？为什么都中途放弃了？她答得委婉：各有各的人生计划吧！

上了点儿年龄，见了些事情，才明白世事复杂，艰难，只看表象和一面之词，就开始给人定性下结论，难免不妥不可靠。中途放弃博士学业也未必是意志薄弱，我这位现在Evian生活的女友，本来跟我是同班同学，一年后转系到法语系晚毕业一年，没能搭上去巴黎的最后一班地铁，最后到北大去念了比较文学硕士，毕业后也是拿奖学金到法国读比较文学博士。她跟我说，念了一年，她发现，念完了怎么办？这个学位很难找工作啊！当机立断，转行学了计算机，拿了电脑硕士，辗转了几个电脑公司后，最终落脚于Evian,与日内瓦一湖之隔，就职于瑞士一家电脑公司，在家办公那种。

另一位姑娘是我同乡，因为和法国小伙结婚后很快有了孩子，放弃了学业，但没有法国学位找到正规全职工作很困难，后来她考入巴黎高等翻译学校，拿了学位，先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分部做了一阵同传，最终考了法国的教师资格证书，现在一个中学教汉语。

还有个姑娘，很有经商头脑，和大学同学一起做了法国一个大品牌的代理，经常往返于中法，已是业界翘楚。一个以前做学生会主席的姑娘，自己打拼出一家旅游公司，现在是巴黎某区的华人议员。哈哈，我每次见到的她全身总是Gucci，Channel，跟我说：没办法，为了气场。

跟我交道最多的，我最佩服的是这位在Evian的女友，她是我大学时代嫉妒的人：聪明漂亮勤奋。那时为了准备转系考试，她每天早晚都在走廊的路灯下背书，所以对她以后考上北大乐黛云的研究生，拿奖学金去法国，转行学计算机毫不意外。意外的是她喜欢田园生活，辞掉了在巴黎的工作，搬到Evian是因为可以买个大房子，买一大块地，种花种草种蔬菜，还养了蜜蜂！回国和我见面时专门给我带了一瓶。电脑工程师之外，还兼任电器工程师，她另建了一栋房子出租之用，电路电器部分都是她安装的。

她让自己孩子在家上学，跟我说，自己在家办公，正好和孩子朝夕相处。基本学业以外，孩子钢琴大提琴也相当出色，日内瓦音乐学院的教授已表示愿意招收她。最神奇的是，她自己在家里开了家免费的中文学校，把周围小孩子弄来学汉语，一些收养了中国孩子的家庭也把孩子送过来。她每年带她学校的孩子去日内瓦大学的孔子学院参加HSK考试，通过的孩子不少，她的女儿也高分通过了HSK四级。她教孩子们唱中文歌的时候，女儿就用钢琴给他们伴奏。我和她聊生活以外，也不时在网上讨论汉语教学的方法和技巧。

今年六月她带着全家回了趟学校也顺带看我。我带着他们全家在学校里走了一圈，去学校新建的博物馆喝咖啡，对她说，免费中文学校能坚持这么多年真不容易啊！你付出这么多，上课还得为小朋友们张罗吃喝，管理他们。她说了一句让我非常感慨的话：做好事，就不要要求回报，要求回报就叫交换，不叫做好事了。这实在是智慧大气之人才会说的话，不枉我总称她为K哥们。她给我带奶酪蜂蜜，我回赠她一堆汉语教材。海外华人子女坚持学汉语不容易，像她这样还在普度众生的做法就更难得。有心无力的人也多，能做成事的，总是那些有智慧，有见识，有担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