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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杭州两家幼儿园的调查和采访

八圈 2017-12-21 16:39:04

红黄蓝的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这个时候再来说幼儿园，一来不那么敏感，二来也有主动避开热点的意思，三就是我比较拖拉。

一、拜访杭州城西幼儿园

红黄蓝事发后，我联络了一家幼儿园。在杭州的城西有一大片科技类企业，我拜访的幼儿园就坐落此处。这家双语幼儿园的占地面积很大，硬件条件优良。（虽然园方并没有信息保密的要求，考虑后，我还是尽量隐去可以搜索到该幼儿园的关键信息。）主要承接了附近科技类企业中层以上员工的儿童就学需求。接待我的是L老师。L老师目前负责该集团另一家位于滨江的幼儿园的日常管理，但他是老员工，对此处熟悉。周末没有学生和老师，L带我参观了一下园区。在我要求下，对监控设施的运行、管理，都特别做了一番说明。

幼儿园的消控室位于保安室旁边，可从主楼的侧门进去，也可从保安室进去。我注意到有门禁，但未启用。直接面对的是一面3*4的电视墙，上面滚动显示全园监控探头的拍摄画面。园区具体有多少视频探头，因为随日常运营，会有添加、更新和替换的情况，L老师并不掌握具体数字，但从滚动电视墙上的标号大致来看，是超过170个的。

消控室的电视墙

我问了几个当前比较关心的话题。

第一，视频储存期限。储存期限是1个月，以720P的清晰度记录。

第二，能否更改、裁剪视频。此时，L老师动了动鼠标，想给我演示在电脑上看全体监控的运行情况。主控电脑原先是黑屏，鼠标移动后跳出windows界面，要求输入密码。L老师喊来值班保安，保安说这个密码他不知道，要问园长。L老师想了想，补充说，密码应该是园长和副园长才知道。我考虑了一下，就没有要求继续查看主控电脑。

第三，能不能强制断电。消控室实际上是集成了消防监控和幼儿园区监控两部分功能，L老师说他们配备了应急电源。如果想强制断电，就意味着要断开常规电路，再断开应急电源。我查看了消控室室内，没有看到应急电源的接口和电闸，应该是放在电源箱柜里。所以没有继续要求查看。如果消控室的电源全部断电，消防部门会有记录，事后也会来查看。

消控系统，与消防部门关联

第四，视频有没有接入教育部门的监控网络。目前没有接入，也没有听说本地教育部门有类似系统。事实上，园区监控并不是“强制”的，而消防监控是带有“强制”意味的。

第五，视频有没有死角。行政人员的办公室和会议室没有视频监控，教室的厕所没有监控。幼儿教学和运动场所，以及厨房、电梯、道路、围墙都有监控。我的判断是，正常幼儿活动的区域，没有监控死角。

教室一角

我继续问了问教师情况。L老师介绍，首先，教师都有幼教资质。一个双语班配备全天外教一名，双语中教一名，中教一名及保育员一名共四名。一个普通版配备双语中教一名，中教一名及保育员一名共三名。教师有一半取得区级教坛新秀的称号。我看出来，他想表达的是，民办教育的教师想要在公办体系内获得比较高的职称或者褒奖，比较难。所以在校教师的职称不是太高。幼儿园招聘教师主要向浙江省内浙师大和杭师大两所学校招聘（这两校开设了初等教育的院系），同时也向外省的师范大学招聘。部分教师并不是初等教育的科班出身，经过培训，也取得了相关资质。

我问到教师的薪资情况，L提供了一个参考指标。滨江区教育部门给公办小学的教师每人每年9.5万（包含全部社会保险和公积金），这是财政拨款的。但公办学校具体发到教师个人有多少，也要看学校的情况，可能高出很多，也可能略低。L所在教育机构给滨江园区的教师开的薪水参考了这个指标，全年所有薪水福利收入加起来，不低于9.5万。杭州各个县区市的标准有不同，当天采访的幼儿园所在区的拨款标准略低于滨江区。

随后我又问了一下，有没有家长因孩子的人身伤害来查看视频的。L说，他印象里有一件事情，谈不上人身伤害。孩子在教室里被别的小朋友推倒，手擦破了皮。园方调看视频监控，确认没有发生体罚、虐待行为。联系家长之后，请家长及时来园。家长当时抽不出时间，要求看一下照片。园方发过去之后，主动说可以提供视频给家长，家长也可以来园拷贝视频。因为损伤不大，家长接孩子时候看了一下视频后，也没有要求再追究责任。

这次拜访，令我对幼儿园的监控系统的运行、储存和管理有了初步的了解。

二、拜访第二家幼儿园

我送孩子去托班，跟托班的园长，也就是这家幼教机构的投资人、老板聊了一下。原本，我只是打算询问一下托班的视频监控情况，但这位M园长很健谈，我们聊了一个半小时。

M原先在我们居住的小区租了一个门面，开办托班，主要是方便自己的女儿。后来她放弃法律工作者的主业，专职来做幼教机构。去年初，M租了一个Mall的2000多平方米的面积，开办了目前这家幼教机构。最近半年，她在滨江区另一个小区的幼教机构也已经进入正轨。我的孩子原本是在小区里就托，因为离家近。后来M说，小区这家准备停办，都迁到新开的园区，同时给我们以原先一样的费用标准，并不因为硬件和师资的提升而向我们提价。我和内子实地考察了一番后，同意把娃送去新园。

在接送孩子的时候，我留心了一下园里的监控。教室内的视频监控实时显示在两个大屏幕上，大屏幕固定在走道的两侧。教室的门是关闭的，需刷卡进入，家长可在走廊上通过监控画面查看儿童在教室内的情况。

走廊上的视频画面

我介绍来意后，M跟我讲的第一句话就有些出乎我的意料。M说，她一点都不惊讶北京的那家幼儿园会发生体罚和虐待的事情。

M说了一个在我看来很重要的判断，这个判断，目前为止，我没有在别的评论和分析文章中看到过。她说，虐待和体罚之类现象屡有发生，归根结底不在于幼教的师德败坏，也不是视频监控不全面，核心问题是课堂内的教学。

M认为，从社会尊重和教师的自我评价两方面来看，幼教都是全体教师序列里排最末的。几乎没有人在成年后会怀念自己的幼儿园教师，大部分家长把幼教工作看成“把屎把尿哄睡觉、看护喂饭教童谣”。幼教缺乏其他教师拥有的教书育人中具体可评价的成就感。幼教的待遇又普遍不高。在幼童出现不配合情况下，教师情绪失控而做出体罚和虐待行为，时常发生。

M推崇感觉统合理论，专门对入职的幼教做专项培训，开辟两个的感统教室，走廊的墙壁也制作成了感统墙。她把幼儿的发脾气、不配合、捣乱都解释为感统失调。按照M的教学实践，只要先上一堂感统课，之后再对幼儿施加指令，幼儿都会完成得很好。比如有一些孩子喜欢在吃饭时候捏米饭，那么就在感统课上特意让孩子去感受各种食物、物体的触感。儿童理解了各种食物的触感之后，在吃饭的时候就不会好奇地再去用手捏米饭。

M推崇的感统课程有助于建立幼儿行为和目的之间的联系，有助于减少幼儿无意识、不经控制的，在幼教和家长看来捣乱的行为，比如不断地推倒玩具，比如不断地尖叫打闹等。M问我，如果教室里的孩子都很配合幼教的指令，上课时候与幼教有良好互动、自主吃饭，午睡不打闹，你觉得还会有虐待和体罚的行为吗。我想了想，觉得肯定能很大程度上改善由于幼教情绪失控而产生的冲动型体罚和虐待。M说，每个新入职的幼教，都会经历每天需要不断暗示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别生气”这样的过程，随着对感统理论的应用，幼教在课堂上会得心应手，相应的自我调适自己的次数也会慢慢减少。M说了一个比喻，“幼儿的捣乱和所谓的不听话，其实就跟成人的晕车一样，成人能控制自己晕车吗？幼儿同样控制不了他的行为。如果幼教能理解这一点，自然会有应对儿童感统失调的策略。”

然后我们又谈了监控设备等话题。这个园区大约有四十几个摄像头，覆盖幼儿活动场所，存储时间比上一个拜访的幼儿园略少。主控电脑在园长办公室的一角。其实他们也有app可以提供给家长，但并未开放。这个月开始，在前台的侧方，M新设了一个视频监控查询站，接送孩子的家长可以在此查询小朋友所在班级的视频。M在公众号里解释了为什么不提供实时监控app给家长的原因，简单地说是三点，保护其他孩子隐私，过分关注不利于教学，监控无法解决根本性问题。这跟我本篇文章的主旨异曲同工。

图中画红圈处就是监控视频查询站，此图从幼儿园的公众号截取

三、一点延伸和感想

1.北京红黄蓝事发后，我在朋友里面做了一个简单的调查，想知道幼教机构装设监控探头的情况。相关图表如下，隐去了提供人的姓名。

在朋友圈做的小调查

从这个简单的调查，和其后拜访两所幼儿园综合，得到两个结论，一是，2010年前兴建的幼教机构，没有全面安装监控设备的居多，有些则可能是后来加装的。二是，相比公立的，私立的幼教机构安装监控更普遍一些。但各家幼教机构对视频的公开策略各不相同，收费更高的并不意味着视频就更加公开。

2.从调查中，我初步得出一个判断，幼教行业并不是一个赚钱特别快的行业，硬件投入、品牌培育、师资培育、教学管理、儿童安全防护、课程研发等等都需要大量的资源投入。特别是，与成人教育培训等其他教育培训行业不同的是，幼儿园的直接对象是没有自我防护能力、表达还不清晰的低龄儿童。所以，如果说，行业从业者没有办教育的热情，没有坚持做幼儿教育的苦心，很容易能把一个初具规模的幼儿园办跨。积累品牌美誉度难，可只要发生一件让家长觉得恼怒的事情，毁掉一个幼儿园的口碑是很轻易的事情。

但是，幼儿教育又是当前社会发展阶段，随着城市化进程加速而迅速发展的行业。一个幼儿园的基本只能覆盖半径五公里之内的居住区，L老师提到，杭州某新城区规划里，每五公里半径都预留了两家公立和一家民办幼儿园，规划得密密麻麻。所以，必然还会有大量资本涌入到这个行业里，也不可避免地发生各种各样的问题。在大量从业者中，肯定存在师德不高、心理不健全的幼教老师，体罚和虐待儿童的负面现象在当前一个时期难以完全杜绝。

更进一步说，这种负面现象，并不是以幼儿园的学费高低来划分的。

家长在挑选幼儿园的时候，只能通过有限的观察来判断，比如学费、硬件条件、饮食水平，有一些幼儿园会邀请家长参加课程试听等。特别在乎的家长，还会与幼儿园管理者和教师沟通，判断园方的热情和教学能力。但是，家长做的也只能是这些。真实的管理和教育水平，既没有升学率来做参考，又没有其他外部评价标准，只能通过幼儿每天回家的反馈来判断，这种判断不完整，参考意义也有限。

所以，送适龄儿童去哪所幼儿园，几乎是一种赌博式的选择。

3.上海、北京两地事情一出，我提了一个判断。以后，向左就是不断提升监控的作用，要求幼教机构装满监控探头，提高存储时间；向右，就是无限地夸大师德教育的作用，对幼教的师德施以过分的要求。此后，北京采取了每所幼儿园都设立督学的方式。其他改进措施目前还没看到报道。

在采访中，两所幼儿园的负责人都提到，曾经开放了app供家长远程即时观看教室情况。但实际使用下来，部分家长会打电话发微信，事无巨细要求教师关注自己的孩子，比如穿衣不够多，比如有剩饭，比如为何不让我家宝宝上来唱歌，等等。光有视频没有声音，有些动作从视频上看来，会引起家长的误解。比如一个简单的伸手去拉小朋友，家长通过视频观看动作，就会误以为教师强行去拉儿童。这些都给教学带来了不小的挑战。所以后来两家机构都撤掉了相关功能。

而北京红黄蓝所属教育局构建的集成监控系统，对它的了解不够多，我从常识来评价，一来，它肯定不可能是人工实时监控，因为那需要配备大量的人员；第二，如果不是实时监控，而只是采集数据，那么只要对幼儿园的硬盘存储常规检查及时，这个监控系统的意义就有限。（在前面采访第一家负责人时候提到，修改视频有技术门槛，天衣无缝地瞒过警方的可能性不大。）

以上提到的几种家长和外部加强监督的方式，要么效果有限，要么成本巨大，我认为都不算是良策。

我用一个图表来说明虐待和体罚的成因。将所有虐待和体罚都归因于幼教的情绪恶劣，是不完整的，我们也不排除有些幼教以虐待为乐。这个图表大致概括了普通幼教产生虐待和体罚行为的线路图。

幼教虐待体罚行为的线路图

4.我并不认同幼儿的所有行为可以以单一的感统理论来解释。拜访第二所幼教机构M负责人的过程让我想起，红黄蓝事发后有一个网帖说，一位妈妈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她注意到幼教采取一种“话术”来引导孩子的行为，这种话术是明显看出来经过训练的。在接送娃的过程中，也能听到幼教对儿童的引导。我也尝试采用这种方法，比如娃不肯刷牙，我就说，刷牙可以把牙齿里的宝贝找出来，于是他就会配合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