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不可待综合症：中国的人民啊！

                
                
今年夏天我在中国呆了近两个月，昨天回美国，在首都华盛顿入关转机。 飞机是美联航的，整整一架飞机，坐得几乎都是中国人，据前几天报纸上的报道，每天中美之间有一万七千人在飞机上飞往彼此的国家。鉴于国家的人口数，我坐在飞机上想，美国飞到中国的是大概七千或五千，而中国飞往美国的人是那个大头。那么多人飞往彼此的国家，是非常好的一件事，那就是对彼此的加深了解，我忍不住像个老师一般地想。
我目睹飞往中美的飞机机组人员的变化。这十年，能说中文的乘务员越来越多，真的到了用不着会英文也能飞往美国了。飞机在着陆前，机组人员一直在叮嘱大家，中英文不停地说，一定要等飞机停稳后再站起来，再收拾行李。飞机着陆后还在滑行还在慢慢地驶入航空港，我突然发现左右有很多急不可待的人已经站起来了，已经开始整理行李了，这些人，恕我直言，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我有种惊诧的小感觉，不知这些人急什么。当然不到两三分钟，飞机就停了，这些人立刻拿着行李，离开座位，挤到过道里站着，本来坐在我五六排之后的人已经站在我的旁边，我站起来拿行李很不方便。
我忍不住很温柔地问这对挤在我面前的中年夫妇：“您为什么不在自己的位子上站着等下飞机，非挤到别人的位子这里来呢？”男人回答我：“着急下飞机。”我说：“着急有什么用呢？反正都得过海关，拿行李，您要是转机，就再交运行李。”女的说：“我们不转机，我们就下飞机，我们到了。”我说：“那您就更甭急了，您过关之后，再拿行李，而行李是得等的，如果你过关太快，时间都是一样的，都得等，您急什么呢？”男的说：“就是着急下飞机，赶时间。”女的捅捅男的说，“别说了，快准备吧。”我看看他们，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准备的，他们无非就是跟着大流走出去罢了。他们挤在我面前，我不能拿我在头顶的包，我等他们走过再站起来，拿包走，这个过程，好几个人从后面推我，着急过去。
我突然想，这个状态非常准确地反映了中国人当下的心态——这是我在中国这两个月里感受最深的，那就是全民的急不可待。全中国人民都患了急不可待综合症：显出无与伦比的焦躁，焦狂，躁动，躁狂来。真的，这对夫妇不会比我早一分钟，顶多是早二十秒踏上飞机通道。他们就是挤到最前面——当然不可能，还有一等舱呢，也不过比他们在自己的位子上等悠然地走出去，快二十秒，但他们就是要打破下飞机的行为准则，尊重别人的行为准则——美国的惯例，你等你前排的人走光才走，一个个地有条不紊地鱼贯地走出去。这些中国人就是要挤到前面去，挤得大家莫名其妙地都烦心，都焦躁，他们才觉得如鱼得水。
我走之前的一两天，跟姐姐们聊天，说什么事的时候，我刚开始说，姐姐已经把她想的故事的结论说出来了，我怔怔地，在姐姐面前无所顾忌地抗议：“你怎么知道是这样的？我还没把事儿说完呢？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姐姐们大笑，连连道歉说，自己着急了，听一耳朵就以为明白了，就说出结论来了。我说：“这不仅仅是你们，我是跟很多人说话都有这种经验。我不是一个说话慢的人，可是我都是这样感觉，我还没说完，结论已经被人们做出来了，而这个结论根本不是我要说的，而是人们根据自己的想象替我做出来的。”姐姐感叹：“不知怎么的，人们都没有耐心了，都听不进去别人的事情，而是急于做结论了。”
我姐姐准确地描绘了在中国普遍存在的心态：人们没耐心，人们不能等，人们等不及地要一切：谈话时他们没听完就要做出结论，下飞机时他们要挤到过道里，比他们应该下飞机的时间早十秒地到达，他们要快快快，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金晃晃的，很性感，很吸引人……
网上天天有温馨的鸡汤文章教诲我们怎样生活，也许根本的是生活的节奏要慢一点，走路悠着点，排队耐心一点，下飞机悠闲一点。反正最终也是到达终点，你就慢点儿走，也不妨。听别人说话，听完再做结论，别那么着急，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井底之蛙，想到自己这只蛙，哇啦哇啦的，就多要求自己听一点。下飞机或下火车，你就悠着点儿，遵守秩序，别那么抢着要第一个下飞机，您说，您就是第一个下飞机，也没有美女或金子堆等着您，急什么急呢，亲爱的中国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