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大概是墨西哥最具豆瓣文艺气质的小城了

                
                
                
                
一
一出瓦哈卡车站，在Airbnb上找的沙发主Saul已经开着小车在门口等着我了。
Saul是个身材有些发福又有点逗逼的中年男人。在得知我常给报纸杂志写文章之后，他疑惑地问我，在中国做记者不危险吗？
我回敬一句，在墨西哥做记者才危险呢！边说边用右手大拇指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然后两人一起大笑。
墨西哥记者的死亡率大概在全世界排名前列，因报道黑社会和毒贩交易而被干掉的记者不在少数。Saul说，在瓦哈卡这些旅游城市，安全基本是没问题的，但要是在北边美墨边境的某些地方就难说了。夜半听见枪战，早晨起来踏过邻居的尸体去上班的事情也是有的。
想起三年前我在学西班牙语时，来自墨西哥的西语老师热情邀请我们去墨西哥玩，响应的人却寥寥无几。有同学弱弱地问，去墨西哥不会被杀掉吗？
老师安慰说，我们有很多墨西哥人可以杀，都不怎么杀中国人的。
瓦哈卡是我在墨西哥最喜欢的地方。这城市不像一些旅游知名小镇，道路狭窄且满是游客，除了旅游业外所剩无几。又不至于像墨西哥城一样大得望不到边，让人有身处残酷北上广的错觉。瓦哈卡的中心区域靠步行就能走完，若是常规逛逛景点，大约半天多时间就足够。再跟个散团到附近一处著名遗址逛逛，就可以前往下一站了。
可我没去周边景点，只在这城里呆了三天，还是不想走啊，我还没有搜集全七种魔力酱呢。
二
在我尝过的菜系中，有的菜系重食材，如日本料理，要是食材好，简单地料理一下也很好吃；而有的菜系看重酱料，似乎只要酱料够味，伴着木屑和橡皮都能吃下去，如墨西哥菜中不可或缺的辣椒和魔力酱。墨西哥的魔力酱已有数百年历史，是一种制作方法极其复杂的传统酱料，其使用的食材包括干辣椒、大蒜、洋葱、各种水果和坚果、巧克力等等。魔力酱的口味也有很多种，有辣的，有甜的，更多的魔力酱的口感复杂得让人无法形容，总有一款会适合你。
                
                
墨西哥人吃魔力酱的时候一般会配上鸡肉、猪肉或者蔬菜，但食材的好坏总是会被浓郁的酱料味儿掩盖过去。谁在乎呢？就像《孤独星球》旅行指南里提到的一名墨西哥厨师所说的，盘子里的主菜本来就是魔力酱，其它只是配角而已。
在瓦哈卡城，这里的魔力酱一共有七种，据说吃完七种之后就可以召唤全身涂满魔力酱的神龙，但我每天都在城里寻找各种魔力酱的餐馆，一共也才吃了四种。除了黑、绿、黄、红等几种常见的魔力酱之外，另外的几种并不太好找，据说在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一起制作。
在根据墨西哥女艺术家弗里达生平改编的电影《弗里达》中，弗里达和丈夫迭戈新婚的一天早上，她看见迭戈在大啖魔力酱。试过之后，弗里达和迭戈一起大赞其美味。但当她发现这魔力酱是住在楼上的迭戈前妻做的之后，不禁大发雷霆，厨房碗盘摔了一地。
然后迭戈的前妻高冷地说，迭戈离不开我做的魔力酱。
于是弗里达就跟着自己丈夫的前妻愉快地学起做魔力酱来。我靠这是什么虐心剧情。
由此大概可以看出魔力酱在墨西哥菜中的地位，连头像被印在墨西哥500块比索正面的迭戈•里维拉对此也毫无抵抗之力。（500比索的反面是弗里达……这简直更虐心了，虐心详情请自行搜索之。）
在瓦哈卡的第一天，Saul带我去了一家他推荐的餐馆，离游客聚集区稍有些远。他说，这儿的魔力酱比游客区便宜近一半，而味道并不差。我点了一盘黑魔力酱配鸡腿，这是七种魔力酱中制作方法最复杂的一种，据说成分约有50种，里面还放了巧克力，吃起来有股惹人喜爱的甜味儿。饭前又要了一杯当地产的mezcal酒开开胃。对了，瓦哈卡也是墨西哥的mezcal之都呢。
                
                
吃了几顿魔力酱之后，我在网上找了一个烹饪班学做魔力酱。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天的学生只有我一个人，老师的脸色看起来也有点沮丧，像是在城里兜了一圈却只拉到一个客人的长途黑车司机。
                
                
既然收了学费，还是得办事的。一脸郁闷的老师就带着我一个人去逛本地菜市场了。这是什么蔬菜，这是哪种香料，老师一边逛一边向我讲了一堆，我却没记住多少，只记得有家猪肉摊贩上的一个妹子长得挺可爱的。
                
                
烹饪课上可以选择做哪种魔力酱，我选了绿魔力酱，使用的食材包括鳄梨、大蒜、洋葱、薄荷叶，还有鸡肉熬煮的高汤等等。本来应该有很多学生一起分工合作的，但作为今天唯一的学生，我必须参与每一部分食材的处理和烹制。最后烹制出来的绿魔力酱是一摊看起来有点恶心的绿色物质，像是忍者龟居住地墙壁上粘着的东西，感觉要是我放着不碰它，它也会开始自己蠕动变异。
                
                
后来我在墨西哥城去了2014年《餐厅》杂志评选的全球50佳餐厅中排名20的Pujol，那儿做出来的绿魔力酱，光是摆盘就甩开我好几条街了，两者的差别看起来大约是食物和呕吐物之间的差别。
                
                
                
                
三
有美食美酒还不够，瓦哈卡的另一有趣之处在于，这里还是墨西哥重要的文艺之都之一。换句话说，这儿大约也是墨西哥最具豆瓣逼格和气质的城市了。
                
                
在瓦哈卡大街上溜达的时候，刚好碰见城里的一家旧式剧院有电影展，电影票才十来块钱，上映前半小时就有一堆文艺青年在门口蹲着等开场。抱着看不懂也能舒服睡一会儿的想法进了去，意外地看见剧院的古典装饰非常棒，大约也是有历史的地方。我在国内看电影的时候，身边坐着的一般都是一对对秀恩爱的死情侣。这儿则有很多是一个人来看电影的时髦文艺男女，不少人颜值还不错。电影一上演，才发现是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修女艾达》。幸好这片台词不多，照着西语字幕居然也能看懂三四成。
                
                
各种展览、画廊、博物馆、图书馆，隐秘地存在于小城的各个角落里。更难得的是，这座城市的气质一点也不显得高冷，你知道前方路口的画廊正在办着现代艺术展，也能看见转角街区的广场上有一坨新鲜而冒着热气的屎。两者相处感觉还很和谐。
在瓦哈卡城中心有一处名为San Pablo的由修道院改建的艺术中心，数百年历史的修道院被重新休憩，原有保存较好的历史古迹部分被遗留下来，剩下的区域则被改造成为公共图书馆、艺术展览空间、亲子活动空间等等。附近还开有一家咖啡馆和餐厅，饮品菜式价格适中，装修风格颇为现代，也并不会和周边环境产生格格不入的感觉。由于位置极佳，艺术中心很快地聚集起了人气。我在瓦哈卡的时候几次路过这一带，艺术中心旁的广场上总能见到在此逗留休息的市民们。
                
                
瓦哈卡的民间工艺极为发达。San Pablo艺术中心附近的纺织品博物馆以实物和视频的形式展示了当地居民的染色工艺。当地居民给布料染色的主要方法有三种：一是从海边的一种贝壳类动物提取出紫色；二是从仙人掌上的白色寄生虫中提取出红色；三是从一种名为假蓝靛的植物中提取出靛蓝色。
在纺织博物馆的一处展览室中，天花板下坠下数根挂着仙人掌的绳子，上面粘附着许多白色寄生虫。解说员说，等到展览结束，寄生虫就会基本覆盖在整片的仙人掌上。解说员从地上捡起一只虫子，突然一下把它拍死在我的手指上，流出一小摊紫红色的血液。她解释，受到人体pH值的影响，血液会稍微偏紫色一些。据说用这些虫子染色制作出的纺织品曾经是用来提供给欧洲贵族们的，但当地人一直没有透露具体的制作方法。要是这一用虫子染色的秘密流传出去，这些纺织品大概也就没人愿意穿了。
                
                
                
                
流行于瓦哈卡的名为Alebrije的玩偶，大概是这座小城对拉美魔幻气质的绝佳诠释。据说在上世纪30年代，一位名为Pedro Linares Lopez的铸纸型工人在发高烧时做了一个怪梦。在梦中，他见到了一群神秘的生物，像是长着蝴蝶翅膀的驴子，长着公牛角的公鸡，长着鹰脑袋的狮子。这些生物都对着他发出“Alebrije”的叫声。从那之后，Linares便开始用纸制作他在梦中见到的这些生物，并把它们命名为“Alebrije”。
另一种较为可信的说法是，Linares被一名画家邀请为一座艺术学院的年度化妆舞会制作一些玩偶装饰。当Linares问具体需要怎么制作时，画家任性地答道，给玩偶装上一些蝙蝠翅膀和尾巴就行。于是，色彩鲜艳、身上长着触角或者翅膀的这些怪兽们的模型便被制作了出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Linares的这些怪兽工艺品只销售给一些固定的客户，迭戈•里维拉和弗里达也在其中。1975年，英国导演Judith Bronowski制作的一部纪录片使Linares开始在国际上打响了声誉。瓦哈卡的工匠们本就有用巴西普罗梯乌木（墨西哥方言为copal）雕刻动物的传统。后来这些工匠开始学习用乌木代替纸模制作Alebrije。其中，来自瓦哈卡附近一座小村庄的手工艺人Manuel Jimenez将这种独特的手工艺的发扬开来，瓦哈卡的木制Alebrije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如今，瓦哈卡有许多制作Alebrije的家庭作坊。这些怪兽玩偶都是手工制作的，你很难在其中找到两个造型完全一模一样的玩偶。
                
                
                
                
大概是这些怪兽的颜色过于鲜艳，造型过于奇特的缘故，我将Alebrije照片发回给国内朋友看的时候，得到的答复大都是“好丑”，“感觉像是得了性病的动物”。可我还是挺喜欢这些长得像《山海经》中怪物一样的神兽的，还买了一只红色的天马给自己当作生日礼物。后来在墨西哥城的流行艺术博物馆，我也在一楼看到了几个巨型的Alebrije。其中制作最精美的是展览馆中的一只孔雀。
                
                
小城的一切都好，但也有意外发生。某次在逛当地市场的时候，被卖虫子的老奶奶忽悠，买了一些炸蝗虫回去下酒。抓一小把塞进嘴里，酸辣中带着昆虫壳爆裂的咯吱脆声。可是酒没下成，身上倒是红肿起一片来。我这才想起，除了虾蟹之外，我还对蝉、水蜻蜓、蝗虫这些高蛋白昆虫过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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