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蔡澜

蔡澜的书我读过十几本，印象深刻的文章无几。蔡澜点心在苏州中心刚开业时，妹妹特意带我去吃了一次。对广式早茶我没什么研究，感觉和点都德没什么大区别。

四大才子之中，蔡澜最晚在大陆出名。八九十年代港台热，金庸的武侠、倪匡的科幻、黄霑的歌都很火，没蔡澜什么事。如今四个人都走了，比才情和作品，蔡澜也是最弱的一个。

蔡澜参与的那么多电影，大多是烂片，这点他自己也知道。在回忆文章中说，他有次劝邵逸夫，说我们拍九十九部赚钱的电影，可以拍一部不赚钱的（文艺片）。邵逸夫回答：为什么不能那一部也赚钱呢？蔡澜参与电影多是监制，只是个PM，并非导演、编剧和演员，那些电影不能算他的作品。

和金庸和倪匡比，蔡澜的文章比较水，不光是他能力的原因，因为他主攻专栏。专栏文不容易写，要保持长期稳定有质量的输出更难。香港报纸也不像《文汇报》和《南方周末》，副刊专栏大多是几百字的豆腐干，不好起承转合，用典用事也只能点到为止，即使才气旺盛的亦舒，在专栏发布的散文，比起连载的小说来，也差出一筹。 蔡澜对自己文章的水也是知道的。有次倪匡说正在挑选自己的文章出书，痛苦不堪，能选的太少。蔡澜说，他出书细大不捐，什么都放进去，如果像倪匡那样挑，也就不用出了。

蔡澜对美食的标准，比较合我胃口。比如他自称面痴，写了一篇谈面的文章，从香港云吞面、福建粗炒和日本拉面，一直到北京炸酱面、兰州拉面和马来的炒面。这些我全爱吃，还觉得他遗漏了武汉热干面、河南烩面、新疆拉条子和延吉凉面。他大爱越南粉，我也是，连带着女儿也成了“pho粉”，每次回家必吃。可我们只吃过美版，去年带她回国，行程紧张，我还盘算去越南吃玩几天。他非常推崇猪油拌饭，我自己炼猪油，周末吃虾吃蟹浅酌慢饮，最后的主食常是一碗三合一拌饭：猪油、蚝油和蒜蓉辣酱。

说蔡澜是美食大家，连有些香港人都不同意。 蔡澜写文章，喜欢借名人自重，写吃饭，今天是钟楚红做东，明天和莫文蔚擦肩而过。他一再写“查先生”，说些和金庸一起吃饭出游的事。有次和倪匡一起到金庸在澳大利亚的豪宅小住，他还上街买菜，一显身手。可金庸有次谈到蔡澜时却说，他是南洋人的口味，和他吃不到一块儿。

金庸应是半开玩笑。有次看到一个新一代港人谈蔡澜，明确表示，蔡澜不能算美食家，只能说是作家，因为他喜欢的多是平民食物，把街边小吃用生花妙笔写出来，而真正的美食家，应该是从小就有钱有闲，坐着飞机满世界追（米其林）星星……

看到这里我暗叹：果然后浪推前浪！如果以这个标准，在那个年代，汪曾祺不入流，梁实秋勉强，唐鲁孙大概能够格。

蔡澜真正让我佩服的是身上的那种香港精神。别看他鼓吹吃喝玩乐，其实骨子里是个精明的商人。拍电影的时候会算计，带旅行团、写文出书、玩微博、借自己名字让人开餐馆，也很会算计。给年轻人的建议是，先当牛马存够一百万，再说其他。整个人看似闲适，实则很拼。有次谈自己为什么不喝咖啡只喝茶，说因为无论做什么事他都很钻，喝茶已经很讲究了，再钻研咖啡就没时间了。另外特别的一点的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特别是有点地位有点钱的粤港男人，没孩子的很少，蔡澜却主动选择丁克，估计是怕养儿育女耽误他钻研吃喝玩乐。

去年回国香港停留四天，住在上环，一大原因是附近有几家想吃的餐馆，其中一家是蔡澜拍过节目的皇后街熟食中心。有天下午外面逛完，兴冲冲地拉着女儿跑过去，想一尝蔡澜大赞在香港已经几乎没人做的潮州炒糕粿，还是他儿时的古早味。没想到走到门前，看到装修停业的告示，只好改去莲香居。

旅行结束后不久看到新闻，说皇后街熟食中心装修后重新开业，有人在里面见到坐在轮椅上的蔡澜。一时有点感慨：我也算个爱吃之人，但如今的我，听闻本地某家新开中餐馆的好评后，一查要开车四十分钟，就心里打退堂鼓。蔡澜八十多高龄，骨折后坐着轮椅也还要出去吃饭，也难怪人家一辈子能拍那么多电影写那么多文章……

董桥有本散文集，题目叫“这一代的事”。 没想到蔡澜这么快就走了，我心目中香港的这一代“风流人物”，只剩下远在温哥华的亦舒了。

附注：凭印象随便写两句，没查书，引用可能不确，只是记得的大意。写是因为看到网页版右边“蔡澜去世”的话题，点进去后，却发现现在话题下已经不能发日记了，只能发动态和照片。有次一位友邻说，只有我还在像写博客一样写东西。看来我也是古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