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城市

更准确的标题是离开北京，土生土长35年的地方。本文随笔，与“躺平”无关，更无意暗示他人该如何活。

人总在寻找联结，无论是现实中还是网路上，肉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

那这种联结是什么？大概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看见。

生长在北京西郊，也不时暂居父母的老家，位于东郊的农村。从小到大，未曾感觉有过几人耐心听我讲什么，尽管我大多一下就能明白他人想说什么。这自然归功于家人，无数次谆谆教诲“要有眼力见”、“不要给他人添麻烦”……

除小学外，读书都在城里，“发达”地带。同学自然多是北京人。我总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不敢说话。他们是那么洋气、骄傲。北京人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北京又有哪里好？我那时想不明白。

我明白的一点是，感觉自由、温暖的地方才是好的。有些事想不明，就顺其自然。

上面简单写了两句，我脑中便自动跳出人们的回应，地图炮通常的结束语：不喜欢就滚蛋。

高中毕业时受电影《荒野生存》影响，我认为切断一切社会联结、回归野外才是自由的终极，人不再依赖任何人，甚至是人造之物。我也总是尽最大努力万事只靠自己。因亲近自然、喜欢动物，之后十几年我主要的关注都是动物。这辈子大概不会改变了。

大学开始，每年都有一到几个月在外地、外国做动物相关的工作，保护或研究，学校的或社会组织的，有些是自费，有些有补助。那些时光大概可以算是旅居，生活上只有所谓的工作关系。没有朋友，没有聊天的人，更没有家的感觉。 尽管我很喜欢当地人的状态，当地人也喜欢我，但那些只是异域文化交流中固有的善意。 那时的我开心么，自由么？

我总会想到家，回到我住了20年的房子里，躺在我睡了20年的床上。无论在哪里，我都想要回到那个家。

研究生毕业后，我开始了宅居生活。那时也没有数字游民、自由职业的概念，就是想写些东西，把内心中的理想主义发泄出来。结果是过了几年几乎没有收入的生活。

那段时期一半在城里，一半在农村。我曾说喜欢农村的生活，后来意识到我喜欢的只是接近土地。农村大部分时间的生活也是与自由、温暖无关的，天地是冰冷或刺激的，而人是无法沟通的。

无意间听到亲戚对我的私下评论后，我几乎再没回去留宿过。

我逐渐发现，我并不适合待在北京。就像《海上钢琴师》里1900所说的“陆地是一艘太大的船”，北京大概是一处太华丽的地方。它可能更适合某个阶层、状态、带有某种追求的人群，追求更好生活、改变与享受的人。

在北京，联结随时会被切断。

我想有些能交往几十年的朋友，吃几十年的餐馆。想聊天了就去店里坐坐，不用担心找不到人，或是人会改变。这怎该是种奢望。有位关系不错的高中舍友，他每四年会约我一次，约定两个月后的某个时间见，但十几年来只见了两次。随着人们结婚、生子，同龄人的路越岔越远。

北京是个怎样的城市，北漂、上班族比我更清楚。我只是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小丑。

出于生计，我每一两周会做一次家教，做了10多年，接触过几十位家长和孩子。我时常被他们的言论触动，不禁想，人是本来就这么无趣，还是有了孩子之后就变了。有次我到早了在楼下溜达，被一位北京中年人跟踪质问，问我是干嘛的。他说他的小区非常安全，没有什么外人，东西放外面没人偷，孩子随便在外面玩不用看，但他没见过我，要我联系那位家长……满世界是摄像头的地方，能做什么，而我就站在摄像头底下。我有些生气，但也感觉熟悉。北京人还是那么牛逼。

关于教育，一些人对外宣传，不要特别的孩子，要快乐的。但那些父母也只是放养、溺爱。那些孩子真的快乐么？为什么他们到了六年级都变得那么“聪明”，想要当富豪、不劳而获，谎话连篇。而他们的孩子也真的厉害，比我有见识多了，有些孩子的简历比我的“高大上”。

一些人的快乐教育只是针对他人，希望他人的孩子快乐成长，接受随意、不争的学习环境。而他们孩子的快乐来自于比较。

快乐的孩子会成为快乐的大人么，农民、清洁工、乞讨者快不快乐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吧。他们的快乐、自由怎么可能被全世界知道，人们的宣传是什么目的？穷人嘴里很少提穷，他们没有选择，或是他们足够睿智，已坚定选好了人生路。谈穷的人多是那些有选择的人，伴随而谈还有生活质量、未来。

当人们为生活奔波，为他人工作，为无意义的目的服务，一天只有一两个小时属于自己，一周只有一天，一月只有四天，一年只有六十天，一辈子只剩了十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等到时间自由了，人也失去了对真正自由的理解，只活在幻想的、被消费主义和某群人定义的自由中——物质、肉体享乐。

这些和大城市有什么关系？它吸引来追求更好的人，更好的工作、教育、医疗、人脉、文娱活动、可能性……它时刻在更新，也时刻在淘汰，淘汰不够好的存在。

离开北京，实际上是被它淘汰。

我并不抱怨自己的原生家庭，尽管我永远适应不了他们。我们跟富有不沾边，但也没穷到只买特价、临期和烂菜的份上。但三十多年来，我们总是在吃它们。他们总是把冰箱装满，然后等很久以后再吃它们。然而，当我习惯了这种生活，也只喜欢买打折物品时，他们又说要活得精致些。

听到这句话时，我脑袋嗡的一声。感觉世界塌陷了。我喜欢上你们的活法了，你们却不让我那样活了。实际上，人们所谓的精致只关于面子，从不用空调也要一屋一个，几乎不开车也要有一辆……马桶必须是智能的，装有电池的遥控器放在显眼位置，而它们永远不会被使用上。家里一年也来不了两位客人。

但那个家永远是他们的。他们的一切都是共享的，尽管他们和我一样渴望自己的空间，不被评判的活法。

上面自然是调侃。即便要吃一整个冰箱的苹果、土豆、西红柿、黄瓜……我也不会想要逃离，习惯了。只在当我从亲戚口中听到，人们都认为我不孝，而母亲总把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挂在嘴上，我才决定要离开。

不孝有三……后面是什么不用说了。可是我厌恶这个世界啊，我也不喜欢自己的成长经历。但无法回避的是，我的“制造”就是为了人们的养老、生活的改善、攀比、对抗虚无、继续繁育……一年里亲人没与我说几句话，最近的一句是：因为你不成家，我已经没有朋友了。

人该自私地活着，不干扰、不依赖他人地，努力追求自己理想的生活，自由、快乐地。但绝大部分人生来就没那种资格。

自由，它和钱、他人有什么关系，和大城市又有什么关系？

这两年很多的关注给了其他城市，我想要有个地方放自己的东西，只安放自己感情的空间，生活的一切不受他人影响。但我终究没勇气放弃一切，切断与亲人的联系。关注的城市只在北方。

我自然有很多顾虑，房子会不会吵，能否交到当地的朋友，回北京要几个小时、多少钱，会不会又想离开……是不是有人永远找不到喜欢的状态，总在寻找却一无所获，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喜欢寻找，喜欢流浪和未知，喜欢拆解和重组。他总是向着某种状态前进，那是他存在的意义，但他总是在接近那状态时放弃一切，转投新的方向。

随着家附近几十岁的松树一棵棵死去，胡同大街变为某某show（国潮社区），我家翻新变得精致，我也觉得没什么可留恋的了。烧了从小到大留存的记忆载体，准备迈向下一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