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惊记

近期我又拾掇起了棉绳编织的手艺，这手艺是前年静止期间在家上网自学的，目前已完成沙发靠背垫四个、地垫一个、半门帘两个、车辆靠手垫两个，现在在编的是包包。

说起编织，我有点基础。我会织毛衣，那得紧紧夹住双臂，还得低着头佝偻着身子，盯紧毛线与毛衣针，送线挽线，注意针数，一时也不可松懈。我还会一点点钩针，那得左手两指紧紧捏住织品，右手两指捏住钩针，另外的手指缠绕钩挑，各有分工，也是一时也不可松懈。毛线最粗，钩针所用的线细一些，十字绣是粗糙的刺绣，与刺绣一起都用丝线，这两样是我想也不敢想的，太精细了，干不来。这些编织活计，第一是累眼，线越细越累眼，第二是累脖子，第三是累腰，第四是累胳膊，第五是累手。我和妹妹去上大学，妈妈在家，天天上班，晚上熬夜给我们织毛衣毛裤，一年织了十三件。我穿的毛衣是最新式的，被老师叫住研究，还借去学了好长时间。妈妈太拼命了，那一年过后，她的右手便不再能弯到背后去，以后终生如此。

这么累的活计，我学会了以后便不再干，自己的眼和脖子，腰和胳膊，还有手，哪一样不金贵？所以从无产出。棉绳编织，最大的好处是可以站着，也可以活动，而且除了两只手，什么工具也不用，不用夹也不用捏，线还最粗——三毫米直径的就算细的了。它还最出活儿，一会儿能编一大片，是适合懒人的手工活。

编包包不是为了用，只是手痒。看了视频，真是简单，跟着编编也不费什么劲儿。其实基本手法就是一个平结和一个斜结，各种组合与变奏。为了巩固学习成果，我都是四毫米的线跟着视频编一遍，再用三毫米的线复习一遍，这个方法特别好用，第二遍就把第一遍的疏漏都补上，第一遍不明白的地方第二遍就会豁然洞开。所以编了两个单肩包、两个胖拎包，大小各一个，还算满意。

现在，棉绳编织的基本功，我已经达到肌肉记忆了。设定好图案，手便会将它实现。甚至还出现了灵异事件。

昨天我在编一条四股绳的时候，我看了好几遍视频，还是有点不明白，就想着先编吧，找找感觉。没想到一上手，我的手指便自动编了下去，速度飞快。我确定这是个新花样，我自前年编织以来从未学过。吓了一跳，我停了下来，仔细想这个手法，结果，凡是按照我脑中想象的，都完全进行不下去，强迫手指进行的动作，全不对。而不去管它，手指便迅疾翻飞，一会儿出去一大块。手指好像脱离了我的控制自行决定动作，手脑分离了。

我坐下来定了定神，再次确定这是我第一次编四股绳，我没有学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记得小时候玩过玻璃绳，也许用它编过东西？全无记忆，应该是没有，因为我羡慕过别人用它编的小灯笼和小金鱼，这两样东西我绝对编不出来。三股绳编辫子没问题，四股绳难道也编过？专门练过？形成了肌肉记忆？

然后我又重新试了一次，手指的流畅程度让人恍惚。想起一句话：“死去的记忆在攻击我”。我忘记了，它还在着。剁了头的鱼，还在案板上翻跳。

挺震撼的。

所有的编织，都是一种重复。像是敲锣打鼓需要背熟锣鼓点子一样，对熟悉的花样，得烂熟于心，才能实际达成。而且，编织是一种容错率很低的工艺，一针歪，针针歪，一步错，百步错，想要齐整，必须无错。是一种数学重复，几步出一个图案，图案的重复叠加，最终呈现效果，都有数学之美，规律之美。看着这种美从自己笨拙的手底慢慢出现，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