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纷纷扰扰无关

度过此刻

8.7

魏明明 夏日入侵企画 / 2018

豆瓣一年内被罚款了900万人民币，而新出的豆瓣电影日历是89元。

在聊聊豆瓣之前，先听我讲一个故事。(以下节选自当年明月《明朝那些事儿----卷7》原文)

徐宏祖出生的时候，是万历十五年。 在这个特定的年龄出生，真是缘分，但外面的世界，跟徐宏祖并没有多大关系，他的老家在江阴，山清水秀，不用搞政治，也不怕被人砍，比较清净。 当然，清净归清净，在那年头，要想出人头地，青史留名，只有一条路——考试（似乎今天也是） 徐宏祖不想考试，不想出人头地，不想青史留名，他只想玩。 从俗世的角度，徐宏祖是个怪人，这人不考功名，不求做官，不成家立业，按很多人的说法，是毁了。 然而徐宏祖的父母没有打他，非但没有打他，还告诉他，你要想玩，就玩吧，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行。 就这样，徐宏祖开始了他伟大的历程。 他二十岁离家，穿着布衣，没有政府支持，没有朋友帮助，独自一人，游历天下二十余年，他去过的地方，包括湖广、四川、辽东、西北，简单地说，全国十三省，全部走遍。 他爬过的山，包括泰山、华山、衡山、嵩山、终南山、峨眉山，简单地说，你听过的，他都去过，你没听过的，他也去过。 此外，黄河、长江、洞庭湖、鄱阳湖，金沙江、汉江，几乎所有江河湖泊，全部游历。 在游历的过程中，他曾三次遭遇强盗，被劫去财物，身负刀伤，还由于走进大山，无法找到出路，数次断粮，几乎饿死。最悬的一次，是在西南。 当时，他前往云贵一带，结果走到半路，突然发现交通中断，住处被当地土著围，过了几天，外面又来了明军，又开始围，围了几天，就开始打，打了几天，就开始乱。徐宏祖好歹是见过世面的，跑得快，总算顺利脱身。 在旅行的过程中，他还开始记笔记，每天的经历，他都详细记录下来，鉴于他本人除姓名外，还有个号，叫做霞客，所以后来，他的这本笔记，就被称为《徐霞客游记》。

作为前员工，我常很骄傲和朋友说，我是从豆瓣出来的。如果你逛过豆瓣D9放映室小站，会发现这个活动自打豆瓣成立不久后就有了，且一直延续到现在，至我离职时已放映了200期有余。每隔几个周四，一群人约定下班后在公司看场电影，看完在夜晚的将台路撸串，长街的路灯远远望去，洇成一团团黑影，映出一群从豆瓣回家的人。

高中时开始接触豆瓣，它对于我就是一个手账，记录我在短暂这一生的时间线上看的电影，听的歌。上大学后清闲时间多了，逐渐变成豆瓣重度用户，也成为了八组一只鹅，不时发起牢骚。那时候我像一只社交动物，渴望找到同类族群，豆瓣就是一座城。但真正开始对豆瓣产生巨大情愫，是看了阿北的那篇出名的日记《豆瓣电影评分八问》

有人问: "我可以做点什么让我的片子在豆瓣评分高一点？" 阿北答: "刷分上面说过了，越来越没用。所以我确实不知道除了拍好电影，能做什么。"

于是，我觉得这人行，能处。

也觉得这样的公司，高低不会太差。

后来我加入了豆瓣。在豆瓣鹅组正火热那年，我见过上级部门不少针对其中违规言论的防范措施，我知道其中"违规"的定义是相对模糊、难以琢磨的，这些措施执行下来往往带来了不少舆论压力。所以我越来越不喜欢鹅组，这儿带来的负面情绪常使人震怒，气得直对眼。这像是一群不加以限制的"自由"的人在瞎起哄，试图翻起腥风血雨。

从一个前员工的角度，我开始思考业务价值，希望公司发展得更好，挣大钱发大财。至少在900万罚金面前，我们可以是体面的。从书影音运营的角度，豆瓣掌握着一手的资源，很多商业上的变现途径，像房间里的大象，豆瓣的同事们一定比我要懂，不会看不明白。所以我也质疑过，在不沾染铜臭气这一点上，是不是走到头了，要不，咱们换条路走走？

这个情绪在得知豆瓣被罚款后尤为高涨，直到我看到豆瓣同事群前辈说的一句话，

哎呀，成功不成功有那么重要么？活着死了有那么重要么？在当下尽可能的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好了。

我突然明白，我在把豆瓣当成一家经营用户的企业，那变现手段不外乎挤破头从用户身上榨取价值。因为一旦当做一家商业企业，很容易想要横向和其他"成功"的案例进行对比。你今天走进电梯，左边是学而思，右边是投资理财，正面是花样的明星让你充钱。所有东西都在提醒你，你是一家公司，你要努力，努力让他们充钱，努力成为下一个xxxx。这像极了小时候要活成某些人希望的样子的长辈执念。

可是豆瓣是不同的呀，在整个互联网，豆瓣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如果把公司比作人，是社会中的一个个体，为其他个体创造价值，使得它可以延续发展。那豆瓣就像那个我们都会很敬佩的人，比如和菜头提过的《钻石唱针》里的那位豆友，他的公开身份是一名商场经理，他的业余爱好是黑胶唱片，他在自己生命结束前一共向豆瓣无偿添加了6108条唱片记录，没有任何物质回馈。我曾经想找一首原声《i am still standing》, 点开发现了他的编辑记录。

这个人让我明白，人生并不是用"收益"来判定的，收益只是添头，那是明知可能没有收益，也要使上一把野劲。

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向那些已经躺在大象脚下的人，阐述这种听起来令人感到滑稽的理念。在我看来，人生追求的是"独一无二"的过程。

就像整个明史里，有大把的人喜欢张居正，也有大把的喜欢朱元璋，但我最爱的还是徐宏祖。

开头所讲的徐霞客的故事，当年明月当时说：“我之所以写徐霞客，是想告诉你：所谓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与一件事情相比，其实算不了什么。这件事情就是——用你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在看过了大多数人成功的活法之后，确实很难不心动。复制出来的路，会让我感觉活成了别人，追求跟别人一样的标配生活，追求跟别人一样的模板人生。

但徐霞客不，他不想“泯然于众”，他只想遵从内心真实的感受，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这份对自然的钟爱，从他长大加冠到步入年迈都从未改变。有人问他为什么穷尽一生去追求这一切，是否曾后悔过？是的，在明朝那个重视科举追逐功名利禄的朝代，徐霞客便是人们眼中不务正业荒废仕途的浪荡子，可他凭着对世间景色以及游历山水的无限热爱，达人之所未达，探人之所未知，不求功名，不求富贵，不求权力，一生之中只为了取悦自己。

正如那一年隆冬，大雪封了黄山。徐霞客用一根铁棒在峭壁之上凿出一个个冰坑，一步一步爬上了黄山绝顶。于是便有了《徐霞客游记》中的一句："初四日，兀坐听雪溜竟日"。

那一天，山下的人们匆匆忙忙，为了富贵功名交相奔走，而徐霞客却坐在黄山绝顶，听了一整天大雪融化声。

我一度以为，选择什么样的活法，以什么样的方式在当前互联网环境下生存，是自主的决定，但实际上，大多数公司的选择的活法，在这个物质包裹以及增长爆炸的时代，只是一种被动引诱的结果。当我把豆瓣当做一个具象的人来看时，他是和环境格格不入的，是一个全然的自由的人，他成了我敬佩的人。我很庆幸在迷茫的时候，仍然有这一口气一盏灯。我羡慕过旁人一些"成功"的选择，他们路上也有很美的风景。但豆瓣的活法让我相信，始终，我们能汲取一种自己路上独有的内力，这种内力一定能强于某些外力。而人生就是，从某种程度来看，内力和外力的抗衡，不管出了什么事，有内力就能坚持下去。

豆瓣，纷纷扰扰无关，天色已亮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