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十三陵游记

下了车，一个大嫂托着两个柿子喊我尝尝，说又大又甜。是挺大的，但我摆摆手说不用了。走过两步，另一个大嫂喊完别人吃农家菜被拒绝了，又喊我。放眼望去空荡荡的，我正琢磨那离这儿多远，她问我几个人，我说一个，她也就不喊了，指指景区说带上口罩，没口罩不让进。我掏出口罩挂下巴上，就找厕所去了。

边找边想，也许应该对卖柿子的说我吃不了柿子，怕拉肚子，或者不敢吃凉的，又觉得愚蠢，不买就是不买，废那么多话干嘛。

从厕所出来，掏出手机看看，快12点了，周围看不见饭馆，只有摆小摊的大娘刚才吆喝过两声：开水冲碗面，开水冲碗面。没什么人，她也就不吆喝了。我过去问多少钱。十块。那来一碗。什么味儿的？我看了一眼，香辣牛肉的。她又问加根肠不，加了根，三块。她端起暖瓶泡面，指指树下小桌，坐那儿。

拍了张空旷的林木，秋意寂寥。树阴下坐了会儿，有些寒意。我搬起小桌说挪挪。挪到太阳底下，暖和了。大娘手抄袖筒里，已经穿羽绒服了。

停了会儿，我问她里面能逛多久。一个多小时吧。又问门票多少钱。六十，又说，再过几天，11月就淡季了，四十五。我说，现在也没啥人吧。她说，今年人就没多过，疫情闹的。吃了几口面，又买了包纸巾。突然想起来忘了念佛，放下叉子，默念了几声。

刷刷朋友圈，看群里有人不咸不淡地聊。都没什么好看，倒也不急着进景点。坐了会儿，准备走了，再喝两口汤。见旁边只有两个暖水瓶，心想：这两瓶热水，一天也冲不了几碗面吧？用完了怎么办？想也是瞎想。放下手机端起汤喝，大娘说，不先吃再玩，面都凉了。其实，面一开始几口就吃完了，我也没解释。汤还温乎的。

出门没带身份证，也没带钱包，也不需要，买票就进了。孤伶伶一个园子，除了保安和卫兵，还有个穿大衣无聊踱步的女工作人员，没什么人。我走近他们，就把口罩戴上，铁丝捏来捏去都捏不紧，哈气蒙上镜片，离他们远了，我又把口罩褪到下巴。

要不是大喇叭循环吆喝着游客须知，园子倒很静谧。虽然吆喝，园子也还是静谧。没什么好看，走着走着就到了地宫。门口碰见两个男人，跟我前后脚下，说怎么不装个电梯。一层层下去，就是埋死人的地方了。我想，地铁也有这么深吧，搞不好比这还深。我也只懂得拿地铁来比了。没在地下待过，没经验。

后殿就是埋朱翊钧的，万历皇帝。他这个名字的“翊”还真不好组词。要我就想起来李翊君，唱“我向你飞，雨温柔的坠，像你的拥抱把我包围”的。高中有个同学，一直以为是“我向你飞，你温柔的嘴”。他北京读的本科，毕业去了大连，这么多年都没联系了。我很清晰地记得，某次他的QQ签名是“标日果然不能防雨”——大概是某天下了自习回宿舍路上碰到下雨？十三四前的事儿了。

两个男游客走了。留我一人在地宫后殿。数了数陪嫁的箱子，说错了，不是陪嫁的箱子，是陪葬的箱子，虽然涂着朱漆——确确实实是26个，不过，为什么两边数目不对称？

墙边有暖气片似的东西，伸手探探，微微出着风。空旷的墓穴是有点渗人。我离开了。

也许不应该叫墓穴，该叫冥宫？走在连廊里我想。总之，挖这么大，挺劳民伤财的。也不知道是提前挖的，还是死了才动工。不过倒是没烂尾。恒大的房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烂尾。

这么想着，就走过三个宝座。万历在后面，两个老婆在前面。女人在前面，感觉怪怪的，但也就该这么放了。这种宝座，也不会有人坐上去的。没什么意思。

快出地宫，突然看到一个团，顿时有了人声。我很快走过他们，独自上去。绕着女墙逛了一圈。有阳光晒着的下午，还是很舒服。要是没有大喇叭，就更静谧。不过，路过一个大喇叭时，正讲到定陵的发掘，说中科院院长郭沫若，文化部部长茅盾，北京副市长吴晗给周写信，说要挖十三陵，周同意了。本来打算先挖长陵，后来说先挖个小的，练练手，就挖了定陵。现在定陵就是唯一挖过的。听它这么讲，就知道背后没讲的恐怕有很多——不然后面怎么不挖了呢？我也就站那儿听了一耳朵。

女墙上，见不远处的山，确实环抱这里。墙外有堆成一小堆儿一小堆儿的树枝，是烧火的柴。不过半小时，就逛完了。加上绕女墙的一圈，也不到一小时。

下午无意去了蟒山森林公园，又无意中爬上野山，累得呼呼嗤嗤，秋衣秋裤都汗湿了。想到小时候，十二三岁，去云台山，我和我爸上山下山都跑到别人前边。又想到二十三岁，一个人去泰山，早上先逛了岱庙，上泰山、下泰山，都是徒步。那时候觉得自己挺能走的，又想可不是吗，武松打虎就这个年纪。现在，过了十年，多背了三十斤肉，也就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