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

朋友总结道，我的人生爱好之一，是“渡人”。

我得承认我是有些“好为人师”，但半开玩笑地说，毕竟生活已经很繁忙了，我不可能谁都渡，我只渡有缘人，怎么判断是不是有缘人呢，大概就是看对方有没有“慧根”。我几次被不同的朋友们问道，“我当年都快把你气成碎片了，你怎么还没有跟我友尽呢？“

“因为我觉得你有慧根“，我玩笑道。

“现在我明白了，你说的慧根，是说有自己思考的能力“，朋友总结道。

然而我越发明白，人是很难被说服的，我能做的不是让他们相信我的判断（我的判断也并不能保证正确），而是让他们看见他们原本忽略了的东西。

搬来华盛顿之前，闺蜜正在和当时的男友闹矛盾，一段关系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还间发冲突。终于到我搬家前的一周达到了顶峰。男友明明早早答应了拉我两来dc，却口口声声说忘了，这原本也没什么，可男生也欠了些大大方方站着挨打的坦诚，不停地推诿。朋友哭也哭过了，待在家中天天都能分析出来新的问题，越想越不对劲。

她分析出来的问题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几件事来回的咀嚼，那么问题的残渣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我没有劝分也没有劝和，只劝她就当是送我一程，务必陪我去dc一个周末。

从纽约的去dc的火车上，我两终于没有聊感情问题，而是从童年故事说到了人生理想。临下车前，她歪了歪头说，“可是刚才和你说的话，我却没有办法和他这样畅谈，我因为和你说这些话而觉得和你更近了，和他说了这些话却只能迎来他的一脸迷茫。”

放下行李，我就和去附近大排长队地买了冰淇淋，吃了正当季三十块钱就足足把我们填饱的青口，在Georgetown waterfront，拿着奶茶，对着potomac river和晚风，听着卖艺的小哥唱着歌，看着夕阳落在小孩子，老人，恋人们的头上。

闺蜜打趣，“你一天带我做了这么多‘浪漫’的事，你是要泡我吗？”

“正相反，我是想告诉你‘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这些美食美景的浪漫不在乎于‘恋爱’，而在乎于这个可爱的世界。又或者，像是《失恋三十三天》里张嘉译演的那个老板对失恋得失去生气的黄小仙说的，‘如果我女儿失恋了，我就要带她去看世界上最美的美景，吃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好让她知道，不管怎么糟糕，美食好酒都不会断了供应’，不是说让你在物质里逃避，只是想让你看到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这样生活，至于你回去是选择坚持还是分手，我都会全力支持你的决定”。

Georgetown waterfront

而朋友也很可爱，是夜回到家中，从来对zz不感兴趣的她破天荒地就开始跟我聊起了zz，聊起了怎么支持给全世界（尤其是欠发达地区）的地方提供干净的水资源的ngo，我笑说“这怕是华盛顿/乔治城的空气有毒罢！还没吸几个小时，已经开始‘先天下之忧而忧’了”

几天前还萎靡不振的她如今眼里闪着清亮的光说，“先天下之忧而忧我做不到，但忧天下之忧总还是要有的”，但她也对回到原本的生活感受到了一阵不安，但回去了没几天的她便下定了决心，平和地和男友提了分手。

是以，她的改变并不是因为我跟她说了多少话，也不是因为dc有那么的特别（虽然dc真是一个可爱极了的城市），而是她得以从自己的痛苦之中暂且解脱出来看到自己郁郁不能平的事，或许只是一点执念，毋需我说什么她自己也都能明白。

看明白了的是她自己。

在dating app上match了一个小哥，因我和他物理距离甚远（我把自己的位置调到了学校那边），两个几乎是陌生人的人竟决定在纽约（which我两谁也不住那儿）见面。在见面之前我两视频商量具体细节，他突然说，“我想事先声明一下，i am not looking for anything serious"。我一般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找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理由挂掉电话，但大约是那天教leadership的教授正说到，“不要因为一句话一件事做一个没有办法证实/证伪的猜测，至少要在脑海里作出两三种不同的推测，并且不要轻易的跌入self-negativity的陷阱里，才能作出最准确的判断”（又或者只是因为小哥长得相当好看lol），我便又接着问了一句，

“你刚刚说，based on my current status,你若是不介意，能给我描述一下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吗？“

他说的状态，关于院系政治的许多事，我也十分感同身受，他最后说了一句话，“我自己的状态如此的糟糕，不应当让别人和我一起承担这些糟糕”。我觉得确实是可以理解的，也多解释了一句话，“相比于被人喜爱（romantically)，我更在乎被人信任，所以或许我并不会想约会你，但反而因为我不想约会你，你可以确信，如果我想和你成为朋友，我一定会承担得了你想表达的东西”。

在纽约的这三天里，我几乎是把我对纽约的所有了解，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从Tribeca一路沿着broadway走到Bryant park，尽管我因为一脚踢到栏杆活生生把大脚趾盖踢碎了，血流不止，但纵是如此，坐在阳光正好的Washington square park哪怕是在covid的现在，也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和纽约所独有的那种嘈杂，在ktown吃了晚饭，恰好是9/11，我们便去了世贸中心。看着两束光柱射入天空，仿佛在云边打开了一道门，又看了看眼前的归零地，水滴连城水幕，却通通流向中央的巨大黑洞，仿佛一切都是虚无，是无边无际的沉默。纽约是我的家，我几乎不需要计划，便知道哪里有什么样的景色，从世贸中心走出来，我领着他往河边走，这并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一处景致，但east river在那里静静的流过，是在fidi这样嘈杂地方少有的静谧。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再晃晃悠悠的出门买奶茶吃金丰的早茶（感谢秦老师贡献的周六routine），待慢悠悠的吃完早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再去central park的south lawn上坐着，看带着能量过剩的小狗的情侣，看嬉笑追打的孩子，哪怕是穿着浮夸的bro们也无一不让人觉得愉悦，只看着夕照落在建筑上和草地间，落在围观公园里的爵士表演的行人眼中。再拉着他去我最喜欢的jazz bar，这个酒吧并不算太出名，又藏在中城高楼错落的街道的地下室里（当然因为covid改成outdoor了），是因在附近工作才凑巧发现的宝藏。于是坐在乐队正面前，点上两杯梅酒，再饮一杯威士忌，那种晕晕乎乎的快乐啊，是无尽的宝藏。等喝得微醺了，我再拉着对纽约交通毫无了解的他多坐一站，坐到了Brooklyn bridge边，看着纽约在眼前缓缓铺开，再慢慢走进，让他惊呼赞叹。

最后一日又带他去坐ferry，吃冰淇淋。也不安排更多的日程了，就坐在dumbo看海鸥。

我想说的道理便都不需要开口，这个城市本身已经言说得不能更好了。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聊了许多许多许多。正如他自己所说，因为学院里的派系政治，他的日子过得很不开心很愤怒。他眨巴眨巴眼说，“你这个人很有趣的一点是，你既不劝我想开点，也不嫌我说这许多不好的事令人烦厌”。

我说，“这些痛苦之于你身而非我身，我怎么可以劝你想开点？至于你说的这许多的不好，我虽与你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但那也是你自己的决定。只是我学拳击时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学之前我谁都想揍，但知道我谁都可以揍也有能力揍以后，我谁也不想揍了。”

他哈哈大笑说，“你一看就经历了很多shit，那你觉得我是哪种？”

“你谁都想揍”，我玩笑道。

小哥见我其实脑子里早已想了很多却很少说些什么，追问我对他还有什么没说的看法。我说，

“你给别人展示的是更糟糕的那一面的你自己，你想让别人perceive you that way，但你好的那一面却又不时会跑出来，一跑出来你又会把它打回去，便在这两者直接不断的挣扎着。”

他追问，“那如果我好的那一面才是我装出来的，不好的那一面才是真实的我自己呢？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是挣扎着想要走出自己的迷茫，而不是我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混蛋呢？”

“因为你会想要告诉我，想要被我理解，想要问我，就已经说明了你的态度了”

所以与带闺蜜游览dc一样，带着小哥游览纽约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劝小哥什么，只是人就是一个这样的生物，一旦在一处生活久了，便只看得见自己眼前的痛苦和纠结。也许只要走出固有的生活一步，哪怕所见的事物与自己目前的痛苦毫无逻辑关系，也足以让人走出瓶颈。

他在临别前一次又一次的重复，this's amazing, i loved this trip！却也说这样一个短暂的旅行让回到他原本所在的地方去这件事变得令人惴惴不安。

但我却并不那么担心，因为他既会看到我有心向他展示的这一切，也会看到他自己才能体会到的一切。

至于最后朋友也问我，为什么有这么多耐心？

大概是渡人者的自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