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狮子（一）

小津安二郎的很多片子中都可见歌舞伎的踪迹，比如《彼岸花》中，母亲清子得知父亲平山允诺女儿婚事后，在客厅中自在地听着歌舞伎名曲《娘道成寺》，手在桌子打着拍子，非常陶醉地和着，成为整个片子中非常轻快的一笔。再比如《麦秋》中，纪子的伯父从乡下赶到镰仓来看望他们，家里人也是请他去看歌舞伎演出。年老的伯父耳力不佳，只好坐在靠近舞台的地方侧着耳朵尽力地听。小津默片高峰期的《浮草物语》，也是描绘走江湖的歌舞伎艺人的生活。后来又翻拍了彩色版的《浮草》，讲述的也是围绕歌舞伎剧团的悲欢恩怨。更显著的，是他早年间拍的一部黑白纪录片，同时也是他一生拍摄的唯一纪录片——《镜狮子》，就是关于歌舞伎大师尾上菊五郎六世的舞台记录。
                
                
                
                
                
                
                
                
                
                
在当代的日本，歌舞伎想必是和全世界的传统艺术一样的落寞。但在那一代的日本艺术家，尤其是重视传统的艺术家，恐怕很多都会受到传统艺术，尤其是传统表演艺术的影响。由此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小津电影的很多特点（以及由此延伸到日本思维、日式审美），例如固定机位也好（他的低机位就像在坐在台下观看舞台演出），“物”的视角也好，假如从歌舞伎的角度来解读，是不是能发现内在的脉络呢？
好几年前，我曾经听过一个朋友介绍她观看歌舞伎《镜狮子》舞台演出的情景，她也并不是很懂这异国的艺术，就算“裙子的角似乎是故意翻起来，然后有个人给她盖上去”，“两个小蝴蝶飞啊飞”，“狮子的长毛在那里甩啊甩”的形容，以及“色情又优雅”这样的概括，却也足见演出于她很有触动。
再到后来我偶然在网络上看到镜狮子的演出，回想起她的描述，在肤浅中又觉得很准确，正是一个不了解歌舞伎的人初次欣赏的真实感受。
歌舞伎中，关于狮子的剧目很多。由日本民间的狮子舞，再到能乐中“石桥”系统中的狮子舞，再到歌舞伎中《镜狮子》、《相生狮子》、《英执着狮子》、《三人石桥》、《连狮子》、《枕狮子》等一系列的狮子舞，如果仔细地去研究，当然是一篇很大的文章。其中涉及到民俗、舞蹈史等很多相关的知识，我当然是很难有全面、深入的了解。但我第一次看到歌舞伎《镜狮子》后，觉得这异国的艺术真是有趣极了。中日在文化的交流上如此深广、多样，在具体的一事一物，竟然会呈现这完全不一样的面貌和格调。
中国的狮子文化，源自于佛教及西域文化的影响。但经过不断的沿袭演变，在民间见得最多可能的就是舞狮了，舞狮是名义上是酬神、驱邪，然而实际的功能却是娱乐，气氛是喜庆、热烈、欢乐的，当然也具有一定的神秘性与崇高感。
中国舞狮有南北之分，一般都是由两个人合作表演，一人舞头，一人舞尾。但是，当你看过歌舞伎《镜狮子》中的狮子舞以及日本民间的狮子舞之后，才发现，日本的狮子舞，与我们在型制和表演上，有许多让你觉得新奇的地方。
首先，日本狮子，不一定是两人组合表演的，单人或者多人都可以。单人舞的狮子面具较小，可以手执，所以我们看到歌舞伎《镜狮子》中，女主角弥生左手拿着狮子面具，另一手拿着代表狮子鬃毛和身体的长条形织物，正是日本民间狮子舞的真实样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