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潘

文/阿帆
图/阔夫塔
2013年春节前，我从内蒙古分社锻炼归来，暂住社招待所。夜里小潘来找我。他穿过雾霾，暖风一般与我拥抱，然后用蒙古语同我打招呼。
 
小潘年少时去比利时法国游学，习得法语荷兰语种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小潘的蒙古语很直接，翻来覆去就四五个音节，还没有他带来的酒多。我们于是四五个音节聊到深夜。聊了什么已经忘记，第二天招待所的服务员小姑娘给我打电话：“你房间里玻璃杯打碎一个，你找时间过来赔。”
 
小潘拍照，拍视频，弹吉他，喝酒，不吃韭菜。他的手机摄影坚持了几年，有些成就。我在许多不同的饭桌上跟他胡说八道。小潘笑：“你已经醉了。”然后去结账。
 
小潘2013年9月去了埃及。他人缘好，天亮以后穿上皮夹克出门，总有同行者。他拍少年合唱团，拍黑暗里的肚皮舞舞者，拍开罗上空的白鸽。他的照片有节奏，有韵律，恐怕与他弹琴有关。25岁以后的小潘，孤独，强壮，眼神如渔火，遥远，柔软，坚定。
 
小潘不是战地记者。“中东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他去埃及后我们在微信上保持联系。很少聊摄影。我在各类场合看到他拍的照片，看到他越拍越好，隐隐有了同龄人中佼佼者的气候。反观自己，觉得虚度了时光，心烦意乱，更不愿去找他说照片的事。
 
很久以后我读到小潘评价自己的一张作品。他说，冷静来看这张照片，除了在“战争冲突类”得奖，对于被摄者甚至社会，一无是处。
 
他说的“这张照片”拍的是冲突。真的在摄影比赛的“战争冲突类”里拿了好几个奖，社交媒体上攒下的点赞大概也成百上千。
 
                
                
几年来我们无从见面。他留长了头发，有时对着镜子自拍，我借歌词评论：“你长得像我Uncle。”
 
2016年初他结束驻外回国，几个月后在网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回忆起两年前在叙利亚失去生命的埃及同事。
 
那天在叙利亚大马士革拍摄暴乱，他听到一声清脆的“丁”，回身看到总分社的雇员倒在血里。后来猜想那可能是子弹击穿头颅的声音。
 
小潘在叙利亚人的医院里，掏出身上所有的证件和现金，拦下每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撕声大喊，我是中国记者，这是我的摄像师，请救救他！
                
                
小潘是上海人，是某一年的同济大学校园十大歌手。他有首拿手的歌叫《南方》，唱得很多女同事念念不忘。我不知道那天他想家了没有。读到他的回忆以后我的情绪也有些不受控制，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年。我给他发信息：“维以不永伤”。
 
过了一会儿小潘回复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理财APP，你再关注一下。
 
我记得他有一张手机拍的照片。那是他的驻外生活临近尾声的时候，他与几个埃及年轻人登上一座山的山顶。阳光铺下来，我猜想，镜头后他的面庞，应该也像他面前的群山一样，成岭成峰。
 
                
                
小潘穿过神的宫殿，法老的金字塔和无主的沙漠。他回到北京，还是一名青年。大院里很多同事与他相识，他跟每个人打招呼，笑容似山泉。
 
小潘的微信签名很久没换过。“幸福是敌人。”
 
他与之而战，也为之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