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本对比｜《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回忆录》《希腊议员》译本浅议

说明：本帖并非对《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所有案件的所有译本进行讨论，仅讨论《希腊议员》案中开篇的两段话。

修改1: 图片已上传完毕。

修改2: 改正了英文空格被吞的情况。

修改3: 调整了排版中讨论译文文本和原文的布局，并在段落分析中标注“译文文本”、“原文”和“应为”。

参考译本如下：

福尔摩斯探案集（三）

9.4

【英』柯南道尔 / 1980年9月 / 群众出版社

李家云译，下文使用的是1980年9月第2次印刷版。下文简称“1980群众版”。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9.8

[英] 阿瑟·柯南·道尔 / 2019 / 羣衆出版社

《回忆录》：李家云译。下文使用的是2019年9月第1次印刷版。下文简称“2019群众版”。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9.2

柯南·道尔 / 2013 / 光明日报出版社

毕向群译，下文使用的是2020年5月第3次印刷版。下文简称“2013光明版”。

参考原文如下：

The New Annotated Sherlock Holmes,

评价人数不足

Sir Arthur Conan Doyle / 2007 / Norton, W. W. & Company, Inc.

下文简称“诺顿注释版”。

文本一：

1980群众版：

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尽管相识很久，亲密无间，但极少听他说起他的亲属，也很少听他讲起自己早年的生活。他这样沉默寡言，更加使我觉得他有点不近人情，以至有时我把他看作一个孤僻的怪人，一个有头脑无情感的人，尽管他的智力超群，却缺乏人类的感情。他不喜欢接近女人，不愿结交新友，这都表明了他不易动感情的性格特征，不过尤其无情的是他绝口不提家人。因此我开始以为他是一个孤儿，没有亲属在世了。可是有一天，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竟同我谈起他的哥哥来了。

原文：

During my long and intimate acquaintance with Mr Sherlock Holmes I had never heard him refer to his relations, and hardly ever to his own early life. This reticence upon his part had increased the somewhat inhuman effect which he produced upon me, until sometimes I found myself regarding him as an isolated phenomenon, a brain without a heart, as deficient in human sympathy as he was preeminent in intelligence. His aversion to women and his disinclination to form new friendships were both typical of his unemotional character, but not more so than his complete suppression of every reference to his own people. I had come to believe that he was an orphan with no relatives living, but one day, to my very great surprise, he began to talk to me about his brother.

翻译至少有以下几处问题：

1. 译文文本“极少听他说起他的亲属”：原文为“I had never heard him refer to his relations”；应为：“他从未和我说起过他自己的事”。

“relations”特指感情生活，也可理解为个人的交际。 虽然有时“distant relations”一类的词也可用于表达“远房亲戚”，但下文即将说到“对自己的家人绝口不谈”，此处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再说一次“亲戚”呢？不合逻辑。

2. 译文文本“他这样沉默寡言”：原文为“this reticence upon his part” ；应为：“他对自己的事避而不谈”（结合上下文，也完全可以用“这”来指代）。

“reticence"特指不愿意对别人谈起自己的私事。“沉默寡言”则指某人在任何时候针对任何话题都不怎么讲话，用来翻译reticence有将原文作扩充解释之嫌。此外，福尔摩斯在遇到案件或逻辑推理时可以孩子一样聊好久，说他“沉默寡言”明显不符合人物性格。

3. 译文文本“这都表明了他不易动感情的性格特征”：原文为“…both typical of his unemotional character”；应为：“（因此）他的确不是个情绪化的人”。

“unemotional”指的是不易激动、不情绪化或总能保持理智（intellect）。这一解释符合柯南道尔爵士通过华生塑造的那个推崇逻辑和理智的福尔摩斯。此外，在探案过程中，不难见到福尔摩斯对当事人表现出同情、对罪犯表现出憎恶，说“不容易动感情”不符合人物性格。

4. 译文文本“不过尤其无情的是”：原文为 “… but not more so than his complete suppression of every reference to his own people” 应为“这（指’他的确不是个情绪化的人‘这一点）更充分地体现于他始终回避主动提到他的家人”

首先，“无情”是错译。中文语境下，“不是个情绪化的人”是中性甚至褒义的；“无情”则一定是贬义了，英文相对应的是cruel这一类词。说福尔摩斯“无情”不符合人物性格。

其次，2013光明版甚至自作主张增加了“让我觉得无情”，原文并无此表述。”not more so than” 指代的是“his unemotional character”，仍然在客观描述福尔摩斯的性格“表现”。

5. 译文文本“有时我把他看作一个孤僻的怪人”：原文为 “sometimes I found myself regarding him as an isolated phenomenon”

首先，此处“性格孤僻”可能是从“isolated”翻译过来的，但其实isolated原义为“孤立（的事件）”，侧重的是事物的发生没有规律或仅发生过一次。引申义更强调的是物理上“与世隔绝”，所以和它更接近的词其实是sheltered, secluded, hidden 这些词都有一个特征，含义和通常用法不包括形容人的性格。 性格的孤僻会用eccentric或unsociable（比尔博的亲戚形容比尔博用的词）这一类词。

其次，原文”an isolated phenomenon” 直译是“一种独特的现象”。结合上下文，华生应该是用“独特的现象”来表述福尔摩斯的性格很特别，和（总是在言谈间频繁地提到自己的私事和家人的）其他人相比，像个“个例”，侧重点应该是福尔摩斯“和别人不一样”，而非“性格孤僻的怪人”。

附不同译本对比：

2013光明版和2019群众版在翻译大意上没有出入，用语反而更啰嗦了。2019群众版竟然还把歇洛克·福尔摩斯改成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这次对比让我开始怀疑，所谓的“不同译本”究竟是不是从白纸开始重新翻译的，还是拿着已有的译本在上面涂改增删。如为后者，是否应标注此译本是XX译本的修订本？

2013光明版，p. 622

2019群众版，p. 268

文本二：

1980群众版：

这对我来说确实还是一件新闻。假如英国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同样具有这样的奇异才能，警署和公众怎么对他竟然毫无所闻呢？我说这是因为我朋友谦虚，所以他才认为哥哥比他强。福尔摩斯对我这种说法付之一笑。

原文：

This was news to me indeed. If there were another man with such singular powers in England, how was it that neither police nor public had heard of him? I put the question, with a hint that it was my companion’s modesty which made him acknowledge his brother as his superior. Holmes laughed at my suggestion.

翻译问题：

1. 逻辑错误：译文文本：“如果英国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同样具有这样的奇特才能，警署和公众怎么可能对他毫无所知呢？我说这是由于我朋友谦虚，因此他才说哥哥比他强。”

原文为：“If there were another man with suchsingular powers in England, how was it that neither police nor publichad heard of him? I put the question, with a hint that it was mycompanion’s modesty which made him acknowledge his brother ashis superior.”

首先，此处搞混了华生实际表达的和言下之意。原文很清楚：I put the question中“the question”指代的是前面的假设，我朋友太谦虚这部分对应的是“a hint”。“hint”是暗示，间接或笼统的表达。逻辑其实是：“（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警署和公众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我这么问了，心想【注：此处笔误，应为“暗示”；详见评论区】应该是我的朋友太谦虚，才会说哥哥比自己强。”

译文把假设问题作为华生脑子里想的，把暗示的部分变成实际说出来的了。这与后面的“suggestion”也相对应。

其次，作者是要通过这一段剧情体现福尔摩斯的逻辑推理能力。华生只说了“如果大哥这么牛，咋会没人听说”，但福尔摩斯立刻明白了华生的言下之意“你是不是太谦虚了反而言不属实啊”，并且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同意有些人把谦虚列为美德”，“低估和高估都违背真理”。

2. 值得商榷：“报之一笑”

不一定是错误，但值得商榷的一点：原文说“Holmes laughed at my suggestion”，其实laugh是一个动作幅度较大、情感色彩较鲜明的词。与“报之一笑“中的”笑“意思更接近的可能是smile这一类情感色彩更淡的词。

这里作者的意思其实是华生的暗示把福尔摩斯逗乐了。每次福尔摩斯被华生说的话逗乐，或者启发的时候，都会说一句“我亲爱的华生”，此处也不例外。

译本对比：

同上，2013光明版和2019群众版在翻译大意上没有出入，用语反而更啰嗦了。

2013光明版:见上文

2019群众版，p. 269

阅读中的记录，抛砖引玉。

最后顺道吐槽下，2013光明版的插图，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但又那么不专业……

诺顿注释版，p. 639

2013光明版，p. 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