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生产性下的社区自治规范的演化观察
——以豆瓣“拼单小组”为例
来自: 团结团结团结!(讲故事述真情,卫视名嘴王老师。)
去年年底的一份课程作业,写完后内容就没有更新过,对于所涉及的小组的评价都较为主观,如果有不正确的地方,请相关小组组员斧正。
一、问题的提出
网购是电商平台最基本的运营模式, 时下移动互联的技术加持使得更多的线下资源与服务可以被调动并提供给电商平台上的购买者消费与使用。纵然,这样的先进技术已经同样使得这些平台可以将这些商业推送较为精准地投送给平台上的用户们,但是,电商平台依旧免不了对此投入搜索定位和面对潜在风险的成本。在此情况下,平台的生产性需求会通过改变自我的销售模式与定价策略,进一步减少这些生产成本,并使得更多的平台用户愿意参与到这个网购的活动中,调动人们的购买欲,将人们塑造为一个个更愿意消费的个体。
具体来说,平台通过一定程度上的让利行为将所提供的资源与服务打包以团购的方式转出给消费者,消费者则通过第三方的社交平台自行寻找具有购买欲望的同好一起购买团购价下的折扣品。在这样的过程中,平台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降低生产成本,一方面,平台通过团购的方式将商品、服务出售给消费者,减少了自身主动去搜索和确定适合消费对象的必要成本,提高了商业收益和效率;另一方面,平台还可以在提供团购模式时,将某些情况下自身可能会面临的商品灭失风险转移给参与拼单团购的所有消费者;再者,平台同样还可以通过团购将原本关于商品标的、质量、数量等必要细节的沟通成本外部化,彻底转移给拼单的消费群体。综上,平台的团购让利策略实际上更多地是帮助平台自身以开源节流的方式减少了不必要的交易成本,并在同时吸引和驯化了更多的合格消费者助力平台提高销售业绩。
当然,本文并不试图对消费主义进行批判,毕竟,在普通大众最关心的现实的、经济的层面上,“平台团购-用户拼单”的这种做法真实地给普通人带来节约的效果与省钱的快感,这种实际效果对于为生计忙碌奔波的人们来说反而是可欲的。本文更关注的是,网购用户是如何通过“政治性”的联结与自治来回应与抵御平台商业生产的刺激及其给消费者带来的潜在风险;电商平台和平台商家在面对这样的社群自治规范下是如何尝试去进一步促进用户消费欲;且用户在面对贪欲更强的生产性平台时又是怎样做出反抗与自我革新的一种动态的制衡过程。
二、第一次联结:“拼组”的建立与运行
(一)“拼组”的历史
豆瓣“拼组”,该组的自我介绍中戏称自己为“剁手党”的聚集地,是豆瓣上最早出现的一个纯粹以拼单为目的的兴趣小组。该小组与现在豆瓣上另外两个新的拼单小组之间存在密切的联系,将之视作另外二者的前身也不为过,三者的具体关系将在第二次联结中详细展开论述。
该小组始建于2014年10月14日,该组更像是一个洛克意义上的社会联结共同体。最初,小组中的人们彼此都是独立的个体,具有同质性的账号赋予了小组内所有成员以平等的虚拟身份。每个人都仅是为了能够通过一起拼单以此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而加入到数字社群中,形成一个没有外在约束的自由社会。在此种松垮的社会同盟中,人们固然是存在一定联系性,也仍享有自然赐予的平等的执法权,但是也正因为这类泛泛存在的执法权,使得没有人可以很好地、高效地处理对于和平交易有害的不端行为。比如出现跑单、高价倒卖、隐匿折扣等情况时, 人们能选择的往往可能只有认栽,而且无法很好地避免下次遇到同样的情况。
像这样第一层契约下的松散且自由的社会执法的无力,也正是洛克之所以会提出第二层社会契约并开始构建政治社会的原因。而与洛克推演相类似的是,小组的拼单用户们为了能够更好地保障自己的经济利益和财产性权利,便基于先前的松散共同体开始签订第二重契约,主动将自己在面对纠纷时解决、处理问题的权力通过协议的方式交给第三方(管理员)行使,让自身处于一种外在的统辖之下。这种被授权的外在统辖会按照共同制定的规章执行有效的裁决,让违背组规的小部分人服从于大多数良善者的共同理性。 下文将就“拼组”的组规进行简单的讨论。
(二)基于“拼组”组规的生产性侵扰分析
下文的关于“拼组”组规的讨论是基于现行的第四版组规展开的, 虽然缺少历史版本的组规与之对照,但仅对于本文所欲讨论的话题,也已经足以让人有一个大观上的了解与把握。“拼组”的组规缺少法学对于规范要求的体系严谨性与条理性,除却目录,组规包括两大部分:第一块内容是交易规范,而第二块则是交流建议。这三者各自的内容又常常互有涉及。不过,组规中写定的内容则基本覆盖了小组成员所面临的问题,具有实用性。
作为第一部分的交易规范首先对该组用户在拼单交易时皆应遵守的规范做了整体性的规定:如要求用户在发交易贴时须在主楼提供附图凭证要求,附图中要加上小组名与本人id。一来以满足管理员事后进行基础认证的可能性,二来可以防止少部分人利用此贴中的相关图片在其他贴子中实施骗单的行为;其次,要求拼单交易双方选定如咸鱼之类的第三方交易平台进行交易,并禁止任何直接的双方之间的支付行为,以免出现骗货或者骗款的现象;再者,要求拼单发起方将实际付款标明,平台折扣等价格减免也应一同展示, 避免其他的拼单参与者在提供了拼单团购的助力后却没有享受到真正的福利价格;最后就是对跑单的惩罚、定金上限额度与禁止虚假安利明星代言产品等其他细节的规定。接着,该部分针对平台上每一种交易形式都提出了发贴形式上的具体规范要求,如应当注明必要的产品信息、购买数量与相关个人地址信息等。
然而交流建议并不如规范中的内容那样详细丰富,也更缺逻辑顺序,更多是从不同方面对上述规范内容部分进行细节上的补充。而且部分内容也正像其标题所说更多具有的是建议的性质,不同于规范中的强制效力。但比较重要的是在最后明确地提到了对违规行为的三种不同惩治手段——锁贴、删帖、封禁。
上文的交易规范与交流建议都是针对平台内的可能交易行为而制定的。从最表层的分析来看,这些无非是简单的通过社群内部管理进而排除交易风险的规定。但从根本上来看,这些规范所要达到的目的是与小组外部、甚至是平台外部的生产性力量进行抗衡。表层分析只是就这一个社群内部的关系进行思考,但是社群系统之外,我们可以看到这些风险本身其实是常在的,只不过在非“拼单”的模式下,风险承受者是平台罢了,而现在无非是平台通过简单地“团购让利”的做法将用户驯化为一个更加合格的消费者——使其自愿承担更多的风险与成本。而这种组规的设定实质上也就是为了更高效地替被转嫁风险的消费者解决此类风险成本问题,通过组织管理的方式去消化和减少被平台不断外部化所带来的消费者额外成本。
但是从前述内容中,不难看到组规中只赋予了小组管理员以管理的权力,并没有规定管理员进行相关操作时应当遵守的义务性规则。在这种背景下,“拼组”管理员都成了霍布斯式的置身“约”外的行权者, 因此,也就为第二次联结的发生埋下了导火索。
三、第二次联结:“拼组”与“买组”的兴替
(一)“买组”的建组史
前文曾提到“拼组”与豆瓣上另外两个颇具规模的“拼单”小组有密切的关系,具体说来,就是后二者的初期建组人员都是因对“拼组”管理员的做法存有不满而从“拼组”中出走,自行建立新的小组。接下来将以其中之一的“买组”的组规与其建设史为主要参考依据,对“拼组”与“买组”的兴替展开叙述。
2020年7月,“拼组”的小组成员发现一个以“淘宝特价版官博”为名的官方账号在小组内发贴,内容是想要做商品的推广和信息的征集。这之后小组成员就平台商业公号的入驻一事产生了质疑,并在与管理员的沟通之中产生了纠纷,查清了如下的事实:有管理员曾在任职管理员时收受费用而放任商家在组内推广;以及本组建立之初就是某零食品牌工作人员为商业目的所建。此外,管理员一方与普通组员始终就组内禁商业性推广及安排票选管理员的问题难以达成比较一致的意见。在经过较长时期的争执后,原“拼组”的部分小组成员再难接受这样的现状,而决定出走建立新组“买组”与“车组”。
此事中体现的本质是平台资本在已有的生产基础上想进一步地渗透任何稳定的消费式社群,直接给出更多可供选择的信息,让消费者置身于更赤裸地资本的生产消费环节中,做出更多的购买行为;而小组管理员不受约束的权力则给了这样平台商业渗透以可能性。但是矛盾就在于,小组的组员对于这样一个自留地被商业入侵、自己可能被商业平台进一步监视与驯化而产生不满与反感。僵持不下的矛盾在某种程度上激起了组员们对“政治自由”的向往,开始以“革命”的方式寻求一种自我的解脱。之所以下文仅围绕“买组”的变化展开讨论,也正是因为“买组”从组规和权力设置上以革命性的精神做出了创新,似是从埃及出走与上帝约定律法的摩西,而另一支出走的小组则没有做出非常本质的革新。
(二)“买组”组规的革新与创制
本部分的分析也将主要依据组规展开讨论,鉴于在分析“拼组”时已经对相关的一些内容展开讨论,所以此处文章将仅对创新的部分展开分析与讨论,对于不变或类似的地方且先按下不表。
“买组”组规的有两个亮点,一个是置于所有具体规范之前的建组历史,另一个是仅针对于管理员的规范内容。建组历史的具体内容基本上与上一部分所陈述的东西相同,在此便不复赘述。但仍值得简单评价下:这一块内容的精彩之处在于对整个小组从无到有的“宪制过程”而言,它成为了颇具有“宪法序言”性质的文本,仅是通过历史性的话语叙述便为“买组”的创建与成立树立正当性与合法性,并构建了一种不受平台资本干扰而自由且自愿消费的意识形态。
不过,管理员规范这一部分则是体现“买组”真正革新与创制的地方。该组权限最大的管理员(组长),与其他小组都不同,并非是某一个用户的私人账号,而是管理组专为行使管理职能而开设的公共账号,该账号的密码信息都在管理群内共享公开,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独断地行使组长的权限。也正因为这样一个虚拟性的组长公号设置,使得其下属次等权限管理员的选定无法由一人决定。管理员的选任采取的是流动性的制度,每个管理员都通过公开竞选的方式产生,并予以1个月的实习期考察,期满后可通过主动请辞或者投票方式决定留任问题,空出的管理职位则由其他组员公开竞选。除此之外,管理员在任期间也有不少的行事限制,禁止特权仅是最基本要求,比较严格的规定是禁止从事“跑腿、旅带、大车、海淘”等团购活动,而且正常的拼单也限于三人范围内,且保证全程的透明公开。而所有组员都可以对于管理员违背组规的做法在专楼贴中举报。
“买组”的组规通过对于管理员高度的限权,使得最初管理者与平台资本进行勾兑变现的行为,在如今成为极小概率或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也就使得这样一个自治的组织体仅通过规范就对外生生产性资本的侵入与驯化产生一定的抵御能力,这样的尝试也使得小组成员对于拥有一个公共性场合的渴求成为了可能。但对于买组的这些创新性规定,我们除了一味的夸赞,也不难看出其中的一些问题。正如组规中提到的一句话:“实习管理员全部为爱发电”, 那么如何去保证,在管理员活动限制多于一般组员的情况下,始终有人愿意去为小组的正常运行做出贡献,这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令人唏嘘的是,在本文写作时,小组的管理员只剩下三位。不过,实际上这个问题倒和雅典民主时期公民较低政治参与意愿的情况有些许类似,那么是通过物质的激励手段还是建立一个小组系统内的荣誉/声誉系统,是旧瓶装新酒抑或是又一个新的创制,总是需要小组的所有成员尝试去给出一个回应与解决方案。
四、小结
本文简单地陈述了两个拼单小组在豆瓣上联结的历史过程,并就小组内部的规范进行了提要与分析,以此尝试向人们展示在受商业生产性驱动下的互联网平台资本不断地通过各种方式与手段对外扩张、转嫁成本时,网络用户可以通过怎样的行为方式建设一个具有公共性的场所,通过社群内部的自治规范去对系统外部的商业侵蚀做出积极地防御与抵抗,减少赛博空间中的人们受到资本的异化与规训。虽然至今未必能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产生,但技术的自主性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网络用户们“实践政治”的自由。必须承认的是,在整个由资本控制与建设下的互联网面前,这些尝试都是极为分散与弱小的,对于真正具有技术力量的资本都是不堪一击的。但不妨多一些这样的尝试、多一些观察与总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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