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宝别传

她是一只猫。
我很小的时候，看过夏目簌石的《我是猫》，但是现在完全不记得了。这里提一下，是给这短文添个典故，让自己听起来仿佛是个读书的人，也说明，虽然记不清楚，但是书是没有白看了的，也说明，猫事虽小，却值得一写。
艾书吧做了两年半，养猫六七只，名字都记不清了，而都宝，与其它猫咪不同的地方，就是她是书吧的最后一只猫，而且养的时间最长，大抵有个小两年。说起来，书吧最讨人喜欢的猫，可不是都宝，是“大艾”，她是书吧的第一只猫，从名字就能听出来。大艾之讨人喜欢，可以归结于她之不讨厌人类。那个时候，我就曾经开玩笑说，大艾就是书吧的坐台小姐，无论谁来，她都是娇媚万分得在人的膝盖上缠腻。但是都宝，却是否定人类的。
都宝被抱来书吧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历过太多次的丢猫事件，但仍觉得该养一只猫，或许当时是养习惯了也未可知。追根问底一点，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养猫，仿佛是因为理想中的书店总有一只懒洋洋的大花猫，至于所谓“理想中的书店的主人”他们为什么一定都养猫，坦白说，我还真没有认真想过。于是都宝到来之前，书吧经历了几天的“空猫期”，让我们都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特别是被客人问起猫咪的去向的时候，于是我们总仿佛达观的说，闯荡江湖去了！实际上，对于那些丢失的猫咪，我们也没有思量太多，实在是没办法也没神力唤回他们，他们的命运，从被生出来到这个世间那刻便确定了的，本来如此，如果不是在这里讨食得一口命，便是在那里讨食得一口命，书吧能养一只，就少一只在别处讨命，至于究竟是哪只，倒显得不很重要了。
我年前一直有别的工作，所以在书吧的时间不算多，跟都宝只是混了个脸熟。每次到店里，也不过是喊两声“都宝”，看看她样子完整就算了。偶尔用小玩具逗她，也要趁她心情好的时候，不然她是不理人的。都宝的不理人是俏皮的。当你花尽心思逗弄她的时候，她仍安然躺着默默注视着你，完全没有反应，甚至会慢悠悠得转身走开，你就没办法不笑嘲自己。说实话，都宝常常让我觉得自己非常幼稚。书吧的朋友都开玩笑说都宝成仙了，我看，她其实就是一只非常普通的店猫，就像正正经经的挣口饭吃的普通人，每天管好自己的一日三餐，别的并不多惦记。或许我的愿望是爱上一只猫，并让她爱上我，至少让我觉得她是爱我的，她需要我，我就满足了。可是都宝明明白白的意思就是，只要我们按时喂她就够了。
前阵子书吧停业了，种种原因，遭到了一个不太好看的收场。就不在这里占用都宝的篇幅说明那些林林总总的人事了。总之，书吧关门，都宝怎么办？她自己也从中品出了个大概，我们开始收拾东西，她就警惕得看着所有人，还改了之前冷酷的做派，跟每个人打招呼，叫叫喵蹭蹭腿。老实说，我不知道她是谁的猫，我跟她真的不熟，但是毕竟在自己的店里，我就似乎必须得对她负责。书吧可以关门，但都宝当然不能杀掉，要负责，而且一负责就得是一辈子，这是大家想当然的第一反映。我对象是有正确“宠物观”的人，至少在我看来，他每每见到流浪猫狗都会就近买食去喂，但他并没有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宠物”的愿望，倒不是拒绝长期喂养，而大概是不愿区分“我的宠物”和“别的不相干的猫狗”。那么且深想一下，抛开感情问题，感情太虚无缥缈了，而且都宝又不是一只善于谈感情的猫，那么，所谓的针对都宝这只非常普通的猫的责任感，就归结到了，由于当初鲁莽未经深虑而间接导致的所有权问题。人（也抛开感情）从法律上讲也是不可以遗弃自己未成年的孩子。所以出于种种复杂的人类情感，让我对这只不相熟，而只有点头之交的猫，有了义不容辞的责任感。
都宝两岁了，过完了她在书吧幸福的童年，第一次体会到了猫世之动荡。
书吧闭店的第一天，我们把都宝留在了书吧，都说会每天回来给她喂食添水，可说实话，书吧收养她的时候，谁也没想过万一有天书吧不干了，该谁把她带回家。结果没过几天，晚上我就做了噩梦，梦见都宝在书吧饿死了，于是第二天我就匆匆把她领回了家，作为必然不可缺的一个姿态吧！大概是怕她死后变成猫饿鬼，来找负责人吧！
把都宝从书吧带走的过程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复杂，总以为她在书吧过得舒坦，必然会非常眷恋，况且，养猫的人也常说，猫是认家不认人的，所以心想她必然会奋力挣扎。结果都宝却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就被塞进了猫盒，大概是在无人的书吧里住得很不踏实。从书吧到家这一路，她蹲坐在猫盒里，低声喵叫，好像在问，你们这是干嘛呢，我们这是去哪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一个个怯懦无助的小问题。如果说都宝之否定人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她完全不信任人类，但是又完全服从自己的命运，始终依附于人类。
即便你听说过再多关于猫的习性的典故，如果你只见过她的娇憨，没见过她的翻脸，也很难直接认定她是个没心没肺的牲畜。直接走到结论的是所谓的先知，也往往是看似疯癫的人，正常人的人生，大约都是一步步走向不可避免的结局，而所谓选择的余地，不过是补偿性的安慰。我与都宝的关系，就是我将尽量安排好她的余生，而她则尽量少给我添麻烦，虽然现在证实了我有轻微的猫过敏，但是迈开了一步的脚，必然要踏下去。都宝自己也很快弄清楚了她的境况，所以虽然搬家的头两天她有些焦虑，不断地讨好我和我对象，但是现在她熟悉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和我们的作息时间，找到了她最喜欢的角落和玩具，自己一个猫悠然自得起来了。可以说，都宝虽然不是很讨人喜欢的，但也绝对不是讨人厌的。她几乎没有什么恶习，又很少说话，偶尔表示一下亲热也是很有节制。每天早上她守在卧室门口不声响得等人出来喂食，喂好之后便继续睡去。我相信无论在哪里她都能安睡，但是如果送她到别人家，我又怕自己会做她被饿死的噩梦，要来找我。
家里的楼房很高，都宝在窗台看风景，我就想，她要是跳下去，算是失足，应该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我大概会难过，然后就忘却了吧，毕竟她只是一只猫，但是我必然还会被另外的问题困扰，就是我是否能够避免这样的小惨剧，是否我的一伸手就能增加一只猫的若干年的寿命，虽然这寿命的必要性是如此的模糊和虚幻。
于是如今，都宝的未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怎么捆绑起来的我也说不清了。但总之不能永远在家里，因为我有猫过敏，我不能在密闭的空间里与她长时间相处。于是我想来想去，决定再开个书店，这样我们俩就都可以常出门遛遛。都宝不看书，我却要为她开个书店，听起来荒唐，但是，这世上的事儿，都可以随便就想出来个顺当、妥帖、义正言辞的说法，而最根本的原因，往往都很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