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我的双唇,那火热的吻” Meine Lippen sie küssen so heiß
二十七
两人在河上荡悠了个把钟头,午时便跑去镇上吃饭喝咖啡。他们选了一家小店,点了英式薯条和牛肉饼,边吃边聊。程燕燕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后拿出那张抄好了诗句的信笺递给楚光照。他本有点惊讶,但看了字迹方想起是向她索要过的,没想到她记着,还买了这样漂亮的信纸。这举动有点像曾经暗恋他的女学生,虽有些幼稚,但不乏真情。他还是认真接过来,仔细地读了一遍,觉得那诗句仿佛更添了别样的深意。他低头也从背包里掏出两本书,递给程燕燕,道:“这是前年新月书店出版的徐志摩的两本集子,有他自己的签名。我一直带在身边,送给你吧!”
程燕燕瞪大眼睛,道:“这么贵重!我怎么好收?”
“送给有缘人。”楚光照笑道。
程燕燕方接过来,两本书设计别致,一本名《巴黎的麟爪》,一本名《翡冷翠的一夜》。翻开书封,徐志摩的笔迹十分醒目。
“这里面收录了他这些年的主要创作,有诗歌也有散文。”说着他拿起那本《巴黎的麟爪》,道:“这里面有一篇《我所知道的康桥》就是关于剑桥的,是他曾经在这里读书生活的写照。他不会撑篙的事也写在里面,那个不屑的老头想必就是早上租船给我们的那位了!你已来过这里,回去再读一定心有领悟。”
程燕燕点点头。她虽不爱读书,这一刻却的确很想好好读一读这位大名鼎鼎的诗人的作品。
“走吧!”楚光照站起身,将蓝色的信笺塞进背包。
“要回去了吗?”程燕燕有点不舍似的。
“方才我们在河上看到王家学院旁有座教堂,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程燕燕立时来了兴致,也起身放好书,跟着楚光照走了出去。午后的阳光温暖却不刺眼。想是周末的缘故,走在镇上河边的学生多起来,河上也多了撑船的身影。两人一路穿小桥,走过草坪,朝着那尖耸入云的教堂走去。推开沉重的大门,一阵风来,有点冷。教堂里寂静无人,抬头仰望,装潢宏大典雅。程燕燕不禁一声赞叹,慢慢跟着楚光照向前走。寂静的空间里传来两人的脚步声,程燕燕竟感到忐忑,仿佛怕惊动了上帝。
“你有没有心愿想告诉上帝?”楚光照问。
程燕燕想了想,羞涩地点点头。
“我们一起在上帝面前许下心愿吧!”
两人便虔诚地对着圣像默默祷告,结束后,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都有些羞涩,仿佛已经被对方知道了心事。

“你是否许愿考试顺利通过?”程燕燕小心地问。
“是也不是……”,楚光照笑了,问:“你呢?”
“我……”
程燕燕羞红了脸颊。这娇俏的姿态让楚光照一瞬间迷离,不自觉地牵起了她的手。她也并不躲闪,就仿佛他应该那么做似的。楚光照用力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她因羞涩而低头,宽大的帽檐遮挡住了脸。他顺势摘掉那纱帽,低头轻吻了她的额头,那一瞬她有些惊诧,下意识地抬头看他。而他没有放过这不可名状的一瞬,低头吻了她的唇。
他感到她整个身体震颤了一下,但并未向后挣脱,他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羞涩却满蕴着欢愉,嘴角偷偷在笑。他便轻轻握住她的肩头,再次亲吻她。这时她仿佛已从惊骇中醒来,有意识地享受这不同寻常的喜悦,静默的空间里回荡着轻轻的喘息声。
他的手顺着她的臂膀滑下去,握紧她的手,在她耳畔轻声道:“等我顺利通过考试,马上写信给校长,请求他同意我们的事。”
“一定要等那么久么?”她的头靠在他肩头,轻声问。
他抱紧她,道:“我出身不比你家,如果没什么作为,怎么有资格追求你?你爸爸也绝不会同意把你嫁给我。还有你二哥……”
“不要提他!”
程燕燕立即打断他,抬头主动吻他。这让楚光照有些诧异,他没想到那娇弱的身躯里藏着火的热情。这一次两人吻得更热烈,不再犹疑、试探、小心翼翼,而是热烈地表达心头的情愫,在唇齿间传递“我爱你”。

“我等你。让他们没话说!”
程燕燕笑着,这笑容给了楚光照无限的动力和责任,为了眼前的意中人,他必须用尽全力。他要给她一个交代,也给多年来器重他的校长一个交代。
他们从教堂走出来的时候,仿佛已经接受过上帝的祝福,脸上挂着笑,手挽着手,一刻也舍不得松开。两人在小桥上望向河中撑篙的青年男女,回味着方才在船上的一切,心头随着水波荡漾。在河畔垂柳间偷偷拥吻,内心激荡,脸上满溢着红润的光泽。日光渐渐变为金色,眼前的景物也被柔婉的色泽笼罩,朦胧得不太真实。他们也不知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里,这一刻太幸福了,生怕迷失在路上。

但时间向晚,提醒他们不得不离开了。依依不舍地走向火车站,约定着下次再来的时间,等楚光照正式入读剑桥,程燕燕也想一同搬来这边住。二哥没多久就回国结婚了,那时爸爸也应该已经同意他们的婚事,他们可以先结婚,等楚光照毕业回国时再举行婚礼。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顺理成章!
两人回到伦敦时天已经黑了,楚光照照例骑车送她回家。不知是不是夜晚的风有些凉,程燕燕忽然间仿佛回到了那让她压抑的氛围里,就快到公寓时她叫他停下来,生怕两人在一起会被二哥撞到。楚光照看出她的恐慌,心里并不完全理解,但程燕燕却似乎很介意二哥,他不想为此事让燕燕为难,毕竟来日方长,自己也还没有完全实现计划,待拿到剑桥录取通知书时再公开也不迟。
程燕燕跳下自行车,依然不舍离别。她双臂环住跨坐在车上的楚光照,亲吻他的面颊和嘴唇,仿佛一别就无法再见似的。尽管他很享受这甜蜜的亲吻,但隐隐地感觉到她的慌乱和忧郁,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她应该永远像白天里在剑桥那样,是一个快乐的小仙女,他暗暗立誓以后绝不让她再活在恐慌之中。
“回去吧!别让你二哥担心。”楚光照低声说。
“他不会这么早回来。”
程燕燕还是不愿松开手臂,只想再亲吻他一次。
他便一手环住她的腰,给了她一个长长的吻,直到她有一点窒息。他这才放开她,低声劝她赶快回家去。
“我想见你怎么办?”她问。
“可以去图书馆找我。”
“要是你不在呢?”
“有可能在上课。你也可以去我宿舍等我。”
“好。”
他告诉她宿舍的地址和路线,再次劝她赶快回家。她这才不舍地说了声“再见”,转身跑向公寓去了。他在身后目送她,直到确认她进了公寓大门方放了心,握紧车把手,骑上车向宿舍方向而去。
迈进公寓大门的那一刻,程燕燕还不能完全回到现实中来,整个人似乎仍在甜蜜的亲吻中摇荡。她低头向前走着,嘴角禁不住笑着,冷不防对面有人叫了她一声,这才把她从自己的情绪中拉出来。抬头一看,竟是二哥!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么?”
程燕燕惊诧地问。她下意识地看了眼一楼客厅里的时钟,也才八点刚过而已。
“我回来大半天了!你跑哪去了?”程慰远的表情明显不快。
“我……”程燕燕忽然感到分外紧张,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连谎话都不知如何说。
哪知程慰远只淡淡一笑,道:“露琪亚都告诉我了!和乔大陆出去了是吧?”
程燕燕只听到自己心脏狂跳,舌头像被冻住似的,整个人也如在冷风中吹,毫无反应。
程慰远见她那犹豫的样子,满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对乔大陆动了情,怕面子上过不去而已,不禁心头冷笑,道:“行了你也不用多解释。我下午去找过乔大陆了。”
程燕燕禁不住瞪大眼睛看着二哥,紧张得差点晕过去。但程慰远却不慌不忙地道:“结果他竟不在!他的同学说他今天没来实验室。你就不用瞒我了。”说着兀自笑起来。
程燕燕只觉得眼前发黑,赶忙握紧楼梯扶手,低头怕二哥看出什么。程慰远又道:“你上来,我有话和你说。”言罢便转身上楼去。程燕燕跟在他身后,双手抓紧手提包,像是一松手整个身体就会瘫软似的。他们来到二楼客厅,程慰远坐在沙发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电报,递给妹妹,道:“爸爸来的电报,你看看吧!”
“爸爸为什么突然拍电报来?”程燕燕更加紧张了。
“问你自己啊!”
程燕燕不明所以,放下手提包,拿起电报匆匆一读。只见第一段道:
燕燕致母信至,言欲学音乐事。此事再无商榷之余地,你可告知燕燕。
读到这,她只觉脑中轰然一声,眼泪便在眼眶中打转了。固然她早已猜到这个结局,但亲眼看到爸爸的否决,内心深处一瞬间万念俱灰。若不是有楚光照的爱的支撑,恐怕她此刻只想一死了之。程慰远一直盯着她看,见她一瞬间面如死灰,道:“我还不知道你给妈写过信,不过学音乐的事没有可商量的余地了。你也该回头是岸。”见程燕燕低头不语,他叹气道:“别想不开,这不还有件好事嘛!”
“什么好事?”程燕燕问,声音不自主地哽咽。
“电报不是有两段吗?”
程燕燕这才意识到还有一段没看,于是拿起来继续读:
昨日乔伯父携妻来访,为其子求娶燕燕,言两人已在伦敦定下终身,你亦无异议。我欣然允婚,两家商榷订婚事项。燕燕可与大陆于伦敦先期完婚,婚礼归国后补办。
读完全部内容,程燕燕的胸中似千百吨炸药轰然爆炸,将她粉身碎骨。她无力支撑,扑通一声跌坐在沙发上,扔下电报,手捂着心口,一瞬间呼吸困难。程慰远万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不免惊慌,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不好似的!”
程燕燕额头渗出汗珠,口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蜷缩着用手捂住心口。程慰远觉得不对劲,近前摸摸她的头,关切地问:“燕燕,你没事吧?你可别吓二哥!”说着他要伸手去摸燕燕的额头,不想她抬手突然将他推开,还不及他反应,立时起身,抓起手提包,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好门,上了锁。
无论二哥如何敲门,她一概不应,扔下手提包,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她双眼刺痛,不得不紧紧闭着,一只手仍旧紧捂心口,另一只手抓紧床单,脸埋进床单,好一会儿不知自己是生是死。她想哭,却不敢放声痛哭;她想喊,声音却在喉咙里堵住。每一次敲门声都似铁锤砸在她的神经上,令她头痛欲裂。终于,程慰远不再费力气,在门外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便离开了。她这才仿佛醒了过来,一瞬间泪如雨下,仰身呜咽。白天那些美好的经历和欢悦的心情仿佛梦一般消散了,一切不堪一击,被一纸电报粉碎。她原以为可以争取时间,可以争取自己的幸福,却终于一败涂地。此刻,她想冲出去找楚光照,让他带自己走,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摆脱那恐怖的婚约。可马上便有一个声音告诫她:不要说!不要对他说!他不会带你走的!他只会退缩!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误以为她与乔大陆是恋人,那整个神情的骤然变化,从温情到冰点也只需一个眼神而已。她无法忍受他再次退却,把她一个人抛在寒冬里。那么,去和二哥摊牌,告诉他一切?不行!这样非但不会有好的结果,且会过早暴露了她与楚光照的约定,以二哥的性子,必定卯足力气拆散他们。那么,去找乔大陆谈吗?可是谈什么呢?她以什么样的理由说服他取消婚约?这又是他可以左右的吗?如此重大的约定,一旦毁弃,两家在学界、教育界又是否会沦为笑柄?此刻他恨二哥又恨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学音乐的念想来伦敦!如今学业不成,婚姻又成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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