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事
我伺候爸妈，很少不耐烦，却常常感受到无力与无奈。无力感主要来自妈妈，因为她的帕金森病和房颤都不好治，焦虑抑郁也不好调，配合治疗意愿不强，无论如何，无能为力。而无奈则常常是因为爸爸，他自己测血糖打胰岛素，不用我操心，但是穿衣服总是不像样，令人无奈。
去年我一时不察，他直接把一条羊绒毛裤屁股部分穿没了，我深为自责，马上为他买了新的，与另一条棉毛裤替换着穿。今年国庆节一过，他就嫌冷，我赶紧去给他买了双层加厚羊绒衫和精纺羊绒裤，跟去年的羊绒衫和羊绒裤轮流穿，特意叮嘱他两三天一换，不能接连着穿，他连连答应。结果我四天去了四回，发现他还是穿着同一套，问他为啥不换，说是自己定的规矩，穿五天再换另一套。
就完全没有办法，对他来说，以前那条一直穿它几个月会磨破，现在五天一换已经算是够短时间了。而且昨天我去接他回家吃饭，他跑到院子里等我，就那么穿着羊绒裤，外面连条裤子都没穿。这条羊绒裤是那种前面开个小裆的内穿的裤子，怎么就能穿着在养老院大院子里瞎逛呢？他老了，腿瘦，又弯曲，穿条外裤还能多少修饰点儿，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内穿和外穿的概念啊！
以前我写过我俩去商场，他吃了生蒜，又穿着一件病号服，仙气飘飘地就出门了。现在，天天穿着羊绒裤到处溜达，散步也穿着它，吃饭也穿着它，羊绒它受不了这么个穿法啊！我跟他说需要穿个外裤保护羊绒裤，他说他只有系腰带的外裤，没有方便的松紧带裤子。我随手从腰带外裤的下面取下了一条松紧带运动裤——怕他穿腰带裤子麻烦，我早就给他收拾出了这条松紧带裤子，怕他找不到，早就给挂在衣架的腰带裤子下方，只要睁眼一看就看到了啊！可他说没见过。
所以，不管给他买多少衣服，也不管多贵，他总是穿得破破烂烂，完全不管场合，乱穿一气。每次给他收拾衣柜，我都交待得清清楚楚，但他只认得三两件，其他就说没有。以前妈妈在的时候，自己不能找衣服，疫情的时候我又去不了，爸爸给她找，永远找不到，哪怕这件衣服就在衣柜里挂在一开门就能看到的地方。秋天我给他准备了三件长袖衬衫，他只穿其中一件，抱怨扣子扣不上，穿的理由是两条胳膊倒是蛮暖和……我常常想，大约跟色盲一样，有一种衣盲，是天生的吧！
还有一套睡衣，他只穿裤子，褪了色，走了形，也穿着到处去，远远看去，像个捡破烂的。无奈之余，我就劝自己：他已经活出了自我，甚至活到了超我，根本不在乎世人眼光，谁能奈他何？其实爸爸肤色白，人又端正，穿衣服很好看，但人家就是全不讲究——世间人大多为皮囊所困，有几个人能活到这种境界啊！
给他理发的小哥常常开他的玩笑：“唷，一理这么帅！这么帅的老头儿得迷倒多少老太太啊！”我向来不接这话，觉得不庄重。认为爸爸耳朵聋，应该听不到。没想到有一次他笑嘻嘻地说：“理发的那个人说我帅，说是能迷倒老太太呢！”原来他也喜欢人家说他帅！妈妈生前，我跟她吐槽爸爸找不到衣服是装的，妈妈笑得不行，说：“装一辈子，可不容易！”所以也就我和妈妈这种烧糊了的卷子跟他混罢，别人哪里还能知道他如此奇葩呢！
今天我俩商议了寒衣节去看妈妈的事，他安排得井井有条，连修剪墓旁小松树的剪刀都准备好了——对自己关心和擅长的事情，他精明得不得了。只是衣服，那天我得亲自看着他穿，不能让他穿得跟个叫化子似的伤妈妈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