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真小问号在中国

女儿从小爱问问题，why、how不断，这次时隔八年回国，如同小村姑进了大观园，新鲜事太多，问题也太多。好些年前《动脑筋老爷爷》里的两个小朋友，一个叫小天真，一个叫小问号，她这次一人身兼二角。

前天晚上坐公交车去爸妈家吃晚饭，她问我：为什么前一天晚上姑妈姑父一起去，今天就咱俩？我说：姑妈姑父今天都要上班。她说：今天不是星期天么？我说：姑妈姑父都是老师，7月1日开始放暑假，今天是6月30日，学校有休业式。她笑道：我高中四年只有一个毕业典礼，平时学期结束都是在期末考试最后一天，考完猢狲散。

之前在香港广州玩累了，白天她几乎睡了一天，我说我也没有吃午饭。她问我：你是在控制体重么？来中国10天，你胖了几磅？我说控制体重是一方面，主要是爸妈昨晚烧了一桌菜，今天晚上肯定又是一桌，我要多吃点来感恩，today is the parents' appreciation day（今天是感恩父母日）！

前两天写广州吃喝时，有位豆友思考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向爱糊弄应付、勤俭朴素的老中在吃上这么舍得钻研、精进。”

我看到的第一反应是因为我们遵从祖训，孔夫子早就提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我个人来说，捯饬院子割草剪树枝一个小时后，我一定要回房间喘气喝水放松一下，但在厨房一站两个小时根本不是问题。一个广东朋友兼同事喜欢开party，每次都冷盘热菜汤水甜点糖水啥都不缺，准备一天站一天，专门买了个高级垫子铺在厨房地板上。

后来想到另一个原因，大概中国人感情比较内敛，爱常常用吃来表现。爸妈都八十岁的人了，一桌桌烧出来太辛苦，我本来还想劝他们少弄点。后来一想，这是他们这么多年表达对我和妹妹的爱的主要方式，也就不说了。

我自己也是用吃来示爱。疫苗推出学生返校后的那一年，我早上六点不到起来给她准备午饭，饭菜用两个保温罐分开装。住校以后给她带吃的，帮她点外卖，开两三个小时车过去给她送吃的、请她和同学们一起吃饭。这次去香港广州前，事先研究，安排“吃程”，尽可能地向她展示粤港饮食的味道。

听了我关于“感恩父母日”的说法，她笑道：Are you talking about filial piety（你是在谈论孝道吗？）

最后一学期她选的唯一一门人文课，是关于中日韩三国的“东亚研究2”。中国部分谈明朝以后的历史，读了《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和《阿Q正传》，也学了东亚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孝”。

对她的问题，我对回答是：我难得回来一次，陪父母吃饭、多吃点他们做的饭，是应该的。你是化外之人，本可以呆在姑妈家，在24度的房间里，一边吃美味外卖，一边看80寸大银幕上的美剧，但你没有，而是冒着潮和热，和我一起坐公交车去爷爷奶奶家。站头等了两分钟，腿上咬了三个包，那才是真正地把filial piety学以致用，I really appreciate it……

此行出发前的一天，我问她知不知道grand tour（壮游），她说没听说过。我让她查维基，发现是当年欧洲贵族子弟会花上一年半载，游历欧洲大陆，作为教育的一部分。看了后她笑道：你要带我去亚洲grand tour？

我说：我不是贵族， grand tour也没有父母陪同，中国没有grand tour的说法，但也强调“读千卷书，行万里路”。你刚修完“东亚研究”课，就把这次旅行当作课的延伸，a field trip。

余秋雨写过《文化苦旅》，我们这次计划去的城市先后有香港、广州、苏州、无锡、南京、釜山和首尔，累有点，苦说不上，但文化冲击还是不少。

昨天白天去逛了拙政园，下午回到家里睡了会儿。将近六点时，我问她晚饭想吃什么，她反问我：Do I have a choice?

我一听乐了，这小妞还处在美国乡居的思维定式中。在家时，向来是我做什么，她吃什么，没得挑。晚上六点也不会临时起意出去吃饭，如果上餐馆，会事先计划去哪里，跟她打招呼。因此她反问我”我有得选吗？”

我告诉她姑妈住在苏州老城区的中心，走出去五分钟有二三十家吃饭的地方，她可以随便选，结果她只说想吃米饭。我跑到巷口的东吴面馆，打包一份青椒肉丝饭和一份三鲜汤，她吃得很满意。

最搞笑的文化冲击发生在广州。那天下午妹妹的同学来酒店看我们，提议去远一点好一点的地方吃饭，我说马路对面的广州酒家就可以，他说也行，让司机开车到门口来接我们。牛肉卤鹅白切鸡、青菜仔姜、清汤浓羹摆了一大桌，她一样样尝过来，觉得都很好吃。吃完朋友又让司机开过来，先送我们回酒店。

刚回到房间，没想到她马上对我三连问：刚才那司机是谁？是他儿子么？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忍住笑，先问他为什么觉得司机是姑妈同学的儿子。她说，那司机年纪看着和我差不多大，而且姑妈同学一路上和他指点他怎么开、哪个地方拐弯的口气，和我开车时你说话的口气一模一样。

我告诉她，那是姑妈同学的私人司机，他当年在酒店附近生活过，对这一带很熟，所以指点司机怎么开，同时，成功中年男人的口气和爸爸的口气有时会比较像，中国年轻人称之为“爹味”……

还没等我说完，她笑道：He must be superrich. 妹妹听了插话道：他可能是我们同学中职位最高的，但作为一个央企广东二级公司的领导，superrich也还说不上。

小姑娘听感慨道：No one in US can afford personal driver. Only president and billionaires……

妹妹笑道：她说话就是和美剧一样夸张啊，非得是总统和亿万富翁才供得起私人司机。

感觉妹妹也有点被反向文化冲击，我说，这次小姑娘说的倒也不算太夸张。一方面，在美国，百万富翁也确实养不起私人司机，而我们州的州长也没有私人司机。另一方面，她从小到大的生活圈子中其实是个中产小泡泡，没有哪位同学和朋友的家长拥有私人司机。这也是我带她出来走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