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写写】维萨拉兹在深圳：优美深沉，力透纸背

久仰Elisso Virsaladze大名多年，这周二终于在境山剧场听到了她的独奏会。虽然维萨拉兹一直是活跃在中国古典音乐舞台的传奇钢琴家，我最早熟知她的名字却是因为她的钢琴教学。维曾常年在俄罗斯和意大利任教，也与日本的学院和音乐节联系紧密。我在夏季音乐节屡次碰到她的学生们，从聊天中获得了“是位教学很厉害的个性严师”这样的印象。因为她学生们的评价和推荐，我曾报名过她在日本雾岛国际音乐节上举办的钢琴大师班，不过那是2020年春夏，音乐节自然是因为疫情取消了。

维萨拉兹此次音乐会曲目诚意满满，上半场的勃一钢奏和下半场的普七钢奏算是很能打的大赛曲目了。有意思的是，我第一次听勃一钢奏的现场，就是维萨拉兹的学生演奏的。2018年，我去奥地利参加了维也纳艺大举办的ISA音乐节。两周的教学演出活动结束之际，音乐节安排了内部比赛。我当时拉着极其生涩的拉二钢奏上台遛了，比利时青年钢琴家Yannick Van de Velde弹了勃一钢奏，声音声部立体多彩、三度双音仿佛木管齐奏，令我印象十分深刻。这位Yannick比我年纪略长，曾是维萨拉兹的学生、后转投Yale的Boris Berman门下，曾一度活跃在国际大赛舞台上。

说回维萨拉兹本人的演奏吧。舒伯特D780的开头令人颇为惊喜：维萨拉兹落座，双手搭在键盘上，旋即开始演奏，指尖下流出深沉醇厚、力透纸背的琴音，与她看似随意的准备动作截然相反。寥寥几句，我便体会到了俄罗斯钢琴学派追求的音色和歌唱性。在极其优美连贯的高声部之下，中低声部仿佛深浅不一的影子，音色的温度和暧度是层层叠叠的。

维的舒伯特速度总体偏慢，似乎暗合了本场音乐会的主题，“Andante”，但对我来说，两首F小调乐章略显滞重，少了些舞曲性格。听惯了当代学者学究型钢琴家和从学院初出茅庐的年轻演奏者的舒伯特，她的rubato尤显特别，甚至有点二十世纪的“古意”：对节奏的改动较大，并不刻意追求小节奏型的精准和均匀。在不知道原谱的情况下，我是不太可能听写出第一首开头的带装饰音三连音，和第四首中段的切分节奏的。

D780后的勃拉姆斯有类似特点。维的D780偶尔滞重，但独到又浑然一体，可同样的处理放在篇幅更长的奏鸣曲式上，未免让整体显得细碎松散，不够organic and cohesive. 听第一乐章时，我第一次产生了“作曲家是不是动机堆砌太多了”的怀疑。舒伯特中弱慢段落的孜孜探寻和歌唱沉吟犹在耳畔，更衬勃拉姆斯中的强快奏潦草生硬。今天我专门找来维萨拉兹93年于伦敦的现场录音做对比，听到了一些类似的处理。所以，演奏者的年龄和机能退化固然是部分原因，但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个人选择，更何况维在本场音乐会结束后的两首安可充分说明了她可以把舞曲和炫技片段弹得非常灵动生姿。相比于勃一钢奏里随处可见的motive-constructed passages, 我更喜欢维对melody-led materials的诠释。

维萨拉兹93年在伦敦Wigmore Hall的现场录音，曲目与本场有一些重叠。

下半场，维萨拉兹回到了自己的主场，以比上半场更松弛的姿态演绎了非常适合她的曲目。两首李斯特潇洒写意，压轴的普七钢奏更是让我听到了许多未曾注意的音乐细节。慢的段落和乐章似有不可言说的诗性和沉湎的怀旧， 快的部分稳健、不疾不徐。维不靠速度，而靠对繁密声部的细致呈现，不断创造出漩涡般的愈发有穿透力和迫近感的强声场，把音乐一次次推向更高潮。终乐章里，演奏者展现出绝对的控制力和意志力，令人惊叹不已。

一直以为维萨拉兹大概70来岁，音乐会后一查，81了！真厉害啊！我好像还从没听过演奏者80岁以上的独奏音乐会，最接近的应该是时年75的Rebecca Penneys在自己的音乐节上弹勃三钢奏，也相当强健。希望维萨拉兹如演奏会主题一样，一路前行，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