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是第一生产力

过去的两个月里，我的生活仿佛卡在了漩涡中。动，不想动。静，也静不了。并不至于完全失去了表达欲，却没法安静坐下来写完一篇文字。并不至于失去了生活的热情，却懒得张罗任何一场约会。

我感到饥饿，但并不想进食。我以为我不满足，却唤不醒欲望。

直到2023年的最后一天，在岁末年初的那一刻，我丢失的东西回来了，汹涌地，温暖地包围了我。我知道那是什么，也意识到她如此重要。那是支撑我能继续支棱起来、把这趟并不出彩的人生继续昂着头走完的，第一生产力。

在失去欲望的日子里，一个不成功的平凡中女，窝在沙发上刷剧。看荧幕上的大女主过过干瘾。《无所畏惧》里的罗英子，是要“体面至死”的泼辣京女，负债累累也要讲派头的范儿一点不比宝总差，敢把“我要”写脸上，骂男人嘴下不留情，可惜转头面对渣前夫又秒变圣母，精神分裂。《新闻女王》里的文慧心，则是没有漏洞的六边形港女精英，无可挑剔。

可敲到我心砍的还是《繁花》里的玲子。比起风情万种的神秘贵妇李李，咋咋呼呼的好命汪小姐，玲子不是个面具，她是落地生根的。剧里她回上海时已经37岁，出身平凡，要自力更生的她，带着上海小姐的精致和骄傲，嘴上说想寻得“如意郎君”，行动上却坦然做好了孑然一身的准备。她不圣母，没有包袱，欲望写在脸上，爱财讲在嘴里，从不跟阿宝客气。但她的义气和情义，却又有几分江湖气。她必须有野草般的生存能力，她不像汪小姐一样背后总有人兜底，相反她却是给阿宝兜底的那个后盾。

斩断负面关系的时候，毫不拖泥带水，快狠准，但观众都知道，她心里有情，有柔软的部分。她显然是经历过世间险恶见过人情冷暖、却仍有赤子之心的那类人。但她知道什么能让她生存下去。心热头冷，是玲子的生存法则。她的“势力”，她的“欲望”，是保护色，也是生产力。

一个平凡中女的人生，大多连玲子的幸运也没有，并不会有个宝总送个饭店给你。但我还是在玲子身上看到些许自己蜕变的影子。曾经我是一个，因为被前夫在背后指责“自私虚荣”而委屈到大哭的女人，而现在我会把这四个字当人生勋章，骄傲地贴在脸上。说来惭愧，90年代的上海女性，远远把我们这些21世纪的“旧时代”女性甩在身后了。

重回单身的这些年，时常因为自己重新掌控的“自由”，而对过去那一段人生感到不可置信，陌生恐怖。我是如何被困于一个陌生家庭的管制，不敢做美甲，染头发，不敢穿性感裙子，不敢展露个性，收起锋芒做“人妇”……那些往事好像做了个梦，那么不真实。还好梦醒了。

自由，于我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有致命的吸引力，虽然背负着不轻松的生存压力，对抗着从不消散的孤独。重获自由，到底是获得了什么？曾经我以为我要的是自由，现在我倾向于认为，我更需要的，是自由赋予我拥抱欲望的权利。

自由表达自己的欲望。表达我想要的欲望，表达选择的欲望，表达个性的欲望，表达情欲的欲望，表达物质的欲望，表达反抗的欲望。只有一个自由的人，才能大胆表达所有欲望。而拥抱欲望本身可能即目的，而并非一定是要站在哪个世界的塔尖。

玲子重开夜东京的能量，来自于她世俗的欲望。不灭的欲望，是玲子不灭的生命力，是她敢去竞争的生产力。嫁做人妇洗手作羹汤的生活，给不了她这种生产力。我从不觉得玲子会真正期待跟阿宝有什么“结果”。陪她走一程，平行中偶尔相交，最好多送点钞票，是阿宝最好的定位。玲子本就不是为了讨好的存在，她或许现实，但不可能做将就到卑微的选择。

独身中女的人生路上，虽然孤单寂寞多了些，但夜深人静在窗边自酌的惬意，是自由的高光时刻，是欲望的高潮。《繁花》最吸引我的地方，就在于剧里的每个女人，都没有把某种“和男人的结果”当作人生解药，为情所扰或许有，但根本的内驱力，还是每个女人心里的欲望。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无法参与丛林竞争的人，我过于敏感，经常自断前程，“无法拥有钝感力”似乎意味着在这个社会的极低竞争力。在迷茫的阶段，我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带着欲望去战斗，我似乎应该躲起来，与世无争，过最平凡的日子，保护好脆弱得一碰就碎的内心。但回过头却发现，在每一次有机会往后退的十字路口，我都选择了那条更难走的路。

没有宝总送饭店的平凡中女，在尘世里修行的底牌，或许是保持在任何时候触底重来的心理准备。然后带着对金钱，对性，对物质，对成功，对名望的渴望，当然也有对感情的渴望，保持战斗力，保持欲望。保持生产力。

Stay hung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