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第一次世界大战史》总导言(节选)
四代历史学家的研究成果
撰述历史经常是一种对话。由此,历史实践中的对话本质使得有必要把一代人对大战的思考与先前几代人的思考放在一起。现在《剑桥第一次世界大战史》的作者们是从事1914—1918年战争历史研究的第四代历史学家。
大战一代
首先是所称的“大战一代”。这些人在成为学者之前是士兵或政府工作人员,他们都对战争有着直接的了解,他们或是有亲身在军队服役的经历,或是为国家的战争事业做出其他的服务。他们自上而下地书写历史,所描述的大部分事件是他们直接经历过的。 这些著作所描绘的,无论是国内还是前线,核心参与者是国家,都是国家的统制。
第一代人当中还包括那些写回忆录的人,他们重温事实明显是为了自我辩护。情况多种多样,有将军和内阁大臣的表功之作,也有那些试图洗刷失败罪责的回忆录。也有官方史,其中很多是先前的士兵为了国家参谋学院的需要而撰写的,试图给将来提供“教益”。由于撰述这些著作通常需要很高的技艺,也由于内容十分具体,因而这些著作需要数十年才能问世。这种时间上的延迟在效率上降低了它们对下次战争规划的重要意义。
50年代以来的一代
第二代人或许可以被称为“50年代以来”的一代。这一代历史学家的写作时间是20世纪50年代末和20世纪60年代,他们所写的内容不仅仅是高层政治和决定,同样还有包括社会结构和社会运动的历史。
无论这个世界出现了什么样的问题,看上去似乎都与1914年有联系,那个时候,许多正派的人动身前往参与一场战争,也结束了一场极为可怕的战争。
越南一代
第三代人或许可以被称为“越南一代”。这一代的从业者开始写作的时间介于 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那时在英国、欧洲大陆以及美国都掀起了普遍反对像在越南发生的那种军事冒险。这段时间,欧洲正经历着公众对核威慑的反对, 1973年的中东战争也对发达世界的经济有着危害性的影响。 1939—1945年“正义战争”的光辉消退了,新一代对于战争对战胜者和战败者而言都是一场灾难的观点抱有更为开放的态度,知道他们的幸存纯粹是机缘巧合
跨国的一代
现在属于大战撰述的第四代。我们愿意将其称作“跨国的一代”。这一代历史学家有着全球的视野。
“全球”这一术语不仅倾向于超出欧洲层面去撰写战争内容,还将战争视为一种跨越欧洲、跨越大西洋之外的事件。
这是发生在工业化国家之间的第一场战争,波及中东、非洲、福克兰群岛( 马尔维纳斯群岛) 和中国,参与欧洲中心作战的兵源从温哥华到开普敦,从孟买到阿德莱德。这次战争中诞生了凯末尔领导的土耳其,也诞生了列宁和斯大林的苏联。
战争许诺的自决并没有产生这样的效果,但从战争中出现了去殖民化的诉求。战争直接引发了经济困难,而经济困难严重地削弱了老牌帝国主义在世界建立帝国和准帝国据点的能力。
跨国方法
对于许多更为老牌的剑桥史来说,通用的方法是国际方法,而我将大战历史的研究方法称为跨国方法,或许用几句话解释一下是有益的。近一个世纪以来,大战就被置于一种国际关系的体系当中,国家和帝国层面的战争与合作被认为是自明之理。
跨国史不是从一个国家开始向其他国家移动,而是将多层面的历史经验作为已知条件,这些经验既有低于国家层面的,也有高于国家层面的。在第二卷中详细阐述的兵变就是一个跨国的现象,因为在不同的军队中都出现了兵变,尽管出于不同的原因,但其中的一些与在其他军队中出现的抗议和拒绝的缘由有着惊人的相似。财政史、科技史、战争经济史、后勤史以及指挥史也同样如此。
在第三卷对纪念的讨论中所引用的纪念活动的历史也在多个层面上发生,国家层面的纪念并不一定是最有意义的,也不是最为持久的。第二卷中讨论的继大战之后签订的和平条约通过其他的方式展现出跨国的意义。
这里我们一定能察觉到时人使用语言的方式,他们使用国家和帝国的语言去描述一个层级要小很多的群体的忠诚和隶属关系。一位记者向一支西线的英国军队询问他们是否在为帝国而战,他从一个士兵那里获得了“是”的回答。他的同伴向他询问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说,他是在为位于伦敦工薪阶级所在的哈克尼地区的帝国音乐厅而战。这种对地方和熟悉事物的依恋完全是跨国的
这套三卷写作工程也具有跨国的性质
历史学家在一国出生,根据他所从事的研究,他可以选择迁移,而后他或者留在他所选择的家里,或为了获得一个大学学位有必要再次进行迁移,这就是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在这些卷册中的很多作者都是跨国的学者,他们远离自己的出生地从事历史研究,由此丰富了学术的世界。 用希腊诗人卡瓦菲( K afavy) 的话说,离开原有角度,以一种开创的洞察力去审视我们生活的世界比从一个确定了的秩序去审视要难得多。可以用很多方式来描述今天的学术界,但唯独“确定”不在这些形容词之列。这种不确定具有极大的优势,其中之一就是某一天能够使得跨国史与民族国家历史互相融合,彼此丰富。
跨国史研究中的这些新举措建立在前三代学者的工作基础之上,重申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近些年出现的大战史是增加的、累积的、多面性的。民族国家的历史与跨国史有着共生关系;一方越丰富,另一方就越深入。无论何种立场的文化史学家都不会忽视国家的历史,也不会忽视有时会推翻国家的社会运动,那样做会是荒谬的。没有任何军事史家会忽视语言文字,因为通过语言文字,命令能够被转变为战场上的行动。战争是如此变化多端的事件,触及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之前的学者指出了道路;我们集体建构了这三卷的知识,在我们努力对该领域现有的知识做出评价时认识到了它们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