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的科幻小说《极致娱乐》

Spectator Sport by John D. MacDonald

极致娱乐

（美）约翰·D.麦克唐纳 文

无机客 译

一般不会有人认为鲁福斯·马东博士是个没耐心的人，也不会有人认为他嗜好使用暴力。

可是，当他在街上第十次试图拦住行人，对方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还气恼地嘟囔之后，鲁福斯·马东第十一次拽住了路人，转过他的身体，按住对方肩膀，把他推到一面龟裂的墙上。

他说道：“先生，你会听我说话吧！我是第一个穿梭时空到未来的人类，我不会——”

路人推开了马东，转过身说：“你把灰尘弄到我衣服上了。现在把灰尘拂掉。”

鲁福斯·马东心不在焉地拂掉路人身上的灰尘。他说道，声音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但似乎没人在乎。”

路人转回头说道。“朋友，够了。最好还是去做脑白切差事。我第一次看到关于时间旅行的内容时，一点也没明白。对我而言这太过夸张了。还不如告诉我谋杀主题的内容。每次我看到谋杀内容时，都会抽搐上二十小时。”（译者注：脑白切=脑白质切除手术）

鲁福斯再一次尝试：“先生，我是活生生的证据，证明未来早已先定。我能解释能量方程式，重新设计扭曲空间投射器，将我自己从你的时代送至未来——”

男子走开了。“去做脑白切差事吧。”他说道。

“但是，我在你眼中难道不是很不同吗？”鲁福斯在男子身后喊道，声音里有一丝哀鸣的腔调。

男子在二十英尺之外突然转过身，冲他咧嘴说道：“怎么不同了？”

等男子离去后，鲁福斯·马东垂下头看着身上熨帖整洁的灰色西服，凝望街上的男男女女。未来成为这副样子——如此平常乏味——这不公平。

四百年的进步在哪里？其他人之前怨恨过这一即将由他当主角的经历。最后的几星期内有过许多讨论，说四百年后的人类会把鲁福斯·马东看成是野蛮人。

他又一次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在熟悉城市的街巷里。城市里到处都是年久失修的样子。店铺门窗上钉了木板。破旧的人行道坑坑洼洼。若干汽车行驶在破落的街上。这些汽车起码看上去有一点点先进的设计，但肮脏的车身坑坑洼洼，还会发出不寻常的噪音。

跟他说话的那人他完全理解不了。“去做脑白切差事？”另外，“关于时间旅行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当他走到熟悉的公园时，他惊骇地停住脚步。他的惊骇源于公园熟悉之至的这一事实。虽然野草丛生，可穆迪将军的骑马像还在，仍然是一尊不朽的青铜像，众多鸽子栖息在上头。

服饰没有改变，平常的言辞也没有变化。他寻思是否时空迁移出了偏差，是否这个世界是他幻想出来的。

他穿过齐膝高的野草，走向一张铸铁长椅。四百年前，他曾坐在同一张长椅上。他再次坐下来。金属在他的体重下粉碎垮塌，长椅的一端伴随一声令人不悦的巨响，掉落下来。

通常来说，大家并不认为鲁福斯·马东博士是个易受怒气摆布的人。然而他站起身，揉了揉自己挫伤了的手肘，气愤地踢向那张惹人生气的长椅。他踢中的部分却十分坚固。

他一跛一跛地走出公园，嘴里嘟哝着，寻思为何没有人用公园，为何所有人看上去都匆匆忙忙的样子。

似乎在四百年里未曾实现任何成就。许多熟悉的建筑已经垮塌。其他楼宇仍然矗立。他徒劳地想寻找一份报纸或杂志。

未来世界的一项新特点令他十分烦恼。那就是街上那些低矮的白色厢式货车的数量。那些车辆的车况似乎好过其他车辆。每辆车上用相当大的镀金字印着“世界感路”的字样。可他也留意到，那些大号铭文底下印的小号文字各自不同。有些写着“供食者部门”——其他车辆上写着“联网部门”。

停在他身旁路边的那辆货车上写着“脑白质切除术部门”。两名强壮的男子从车里出来，冲着他微笑，一个男子说：“博士，你服用了太多那种玩意儿。”

“你怎么知道我的头衔？”鲁福斯一头雾水地问道。

另一个男子像狼一般地笑了笑，拍打货车的侧面车身。

“不错的货车，漂亮的货车。伙计，上车呗。我们会带你去个地方，让你感觉好极了，好吗？”

鲁福斯·马东博士突然间有了种可怕的怀疑，或许他知道“脑白切差事”是什么。他开始向后却步。两个男子立刻以娴熟的手法抓住他，把他丢进货车。

建筑物前面的标志上写着“世界感路”。里面最为豪华的办公室上印着“地区主管——罗杰·K.韩德瑞斯”。

罗杰·K.韩德瑞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他是个面色红润的灰发男子，长了一对敏锐的灰色眼睛。他正在查看自己的银行存折，心想着再过一年他就有足够的本钱退休并买上一套永久联网器了。永久型的联网器比在家里面能获得的临时型好得多了。当然，起效的是神经末梢。

女秘书走进来，把好几样东西摆放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她说道：“韩德瑞斯先生，这些物品是从脑白切部门送过来的。他们从一个被报告在街上游荡、需要做脑白质切除术的男子口袋里找到了这些物品。”

女秘书离开了办公室，门也没关。脑白切部门的副长官克莱默漫步进来，说道：“这个男子真是疯了。他大声说自己来自于过去，不要毁掉他的头脑。”

罗杰·韩德瑞斯伸出一根精心修剪过的手指，戳了戳那些物品。他说道：“克莱默，这是来自二十世纪的小额零钱。那个时期的专业组织的会员卡。啊，这儿有封信。”

在克莱默与女秘书等候时，罗杰·韩德瑞斯把信通读了两遍。他向克莱默露出不适的笑容，说：“这封似乎是一家技术出版社发来的信件，告知马东先生他们打算在1950年2月重印他的著作《有关时间焦点的提议》。哈特小姐，去打个电话，看看你能不能在图书馆里找个人为我们查查这本书。我想要知道这本书有否出版过。”

哈特小姐匆匆走出办公室。

在等待的时候，韩德瑞斯手指向一把椅子。克莱默坐了下来。韩德瑞斯说：“想象一下那时候世界是什么样的，阿尔。他们有秘密，可他们直到——让我瞧瞧——四年后才开始加以利用。奥尔德斯·赫胥黎早已用他的文学创意‘感官电影’给人类提供了线索。他们却视若不见。

“他们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战争、战争谣言、随机的科学进步和社会的四分五裂中。当然了，随着电视在那时候越来越流行，人类开始稍微预看到未来。数以百万计的人类开始坐在电视屏幕前，甚至对那时候粗制滥造的娱乐样品心满意足。”

克莱默抑制住打呵欠的冲动。大家都晓得韩德瑞斯会这样子一连讲上几小时。

“现在，”韩德瑞斯继续说，“建立全球社会的所有努力被引导至世界感路。没有人会浪费精力在改变这一大家完全接受的现状。每个人都能拥有临时型联网器，假如你攒够钱，你可以拥有一台永久型联网器，别人说那差不多就是人类所能抵达的天堂。呃——那是什么，哈特小姐？”

“图书馆里有那样一本书，韩德瑞斯先生，是在那时候出版的。一位鲁福斯·马东博士写了那本书。”

韩德瑞斯叹了口气，咯咯地笑起来。“那么，”他说，“把马东带到这儿来。”

马东由一名侍应生带进了办公室。他脸上挂着可笑的灿烂笑容，太阳穴贴了条小创口贴。他走起路来，有着一种大孩子的笨拙。

“真该死，阿尔，”韩德瑞斯说，“你的手下为何不能小心一点！他的模样看上去有可能是个聪明人。”

阿尔耸耸肩：“难道以前每两分钟都会有以前的人来到未来世界？在我看来，他看上去与其他脑白切者并无任何不同。”

“我估摸着事情也无可挽回了，”韩德瑞斯说，“我们已经对这个男子造成了伤害。我猜想我们可以等着看改造效果。不过那样对待他似乎相当不公正。”

“我们不能送他回到过去。”阿尔·克莱默说。

韩德瑞斯站起身，两眼放光，“但我有权给予他一台永久型联网器，本来要给我自己的那台。世界感路公司知道地区主管犯了差错。这样就会纠正对于个人造成的任何过失。”

“他免费获得装置公平吗？”克莱默问道，“除此之外，也许那些帮忙送他到未来的人会想要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情况。”

韩德瑞斯精明地笑了笑。“如果他们知道了，有什么会阻止他们蜂拥而来呢？立刻给他安装上联网器。”

地下的通道曾经被用来运行地铁。但随着人口的减少，地铁变得入不敷出，于是被世界感路公司接管，用来放置六万五千台永久型联网器。

鲁福斯·马东博士蹒跚地走着，被带往一间闪亮的小房间。他的姓名与安装日期写在一张卡片上，被插入门上的狭缝。韩德瑞斯羡慕地站在一旁，看着一系列步骤。

倦怠的技师们麻利地做事。他们脱光了不会反抗的鲁福斯·马东的衣服，把他带进属于他的小房间，强迫他躺到一张海绵沙发上。他们把他侧翻到一边，在后脖颈上照例做了道切口，小心翼翼地切开主运动神经，留下感官神经，心脏与双肺也原封不动地保留。他们检查了空调，然后把他连接上喂食计划器，准备联接永久型联网器的记忆库。

接下来，技师们摇动手杆与踏板，让它们进入正确位置，给他注射了局部麻醉剂，娴熟地剥开他的手掌与脚底板皮肤，往肉上涂抹黏糊糊的神经移植物，让他的双手紧握住手杆，双脚放在踏板上，直至手脚在适当的位置上粘合住。

韩德瑞斯瞥了眼手表。

“阿尔，我们只能看到这儿了。一起走吧。”

两个男子沿着长廊往回走。韩德瑞斯说：“真是幸运得要死。我们必须为了装置而努力工作。我过一年再获得我的永久型联网器吧——就在这儿，紧挨着他。与此同时，我们必须对手持型装置感到心满意足，握住那些讨人厌的把手，它们能传导的信号弱得可怜，根本没法让你毛发耸然。”

阿尔嫉妒地叹气：“只要他活着，就什么事也不用做，只要每天二十四小时在人类所能构思出的最惊险、迷人、刺激的故事中充当主角。没有记忆。我吩咐技术人员，将他调谐至牛仔系列。如今那系列有七年内容。对于他来说，那会比较熟悉。我自己会选择‘犯罪与侦查’内容。你知道的，如今那一系列有十一年内容。”

罗杰·韩德瑞斯咯咯笑起来，用手肘戳了戳阿尔，“聪明点嘛，阿尔。选后宫系列才对。”

在小房间里，技师们正在做最终的调整。他们把耳机插入鲁福斯·马东的耳朵，再灵巧地移除了眼睑，把他的脑袋移入正确位置，接着拉下晶莹闪亮的凹形屏幕，这样鲁福斯·马东的眼睛刚好直视着屏幕。

年长的技师拉动墙上的开关。他弯下腰瞥了眼屏幕：“颜色挺好，三维也没问题。乔，抓紧，咱俩下班前还有一份活要干。”

技师们离开了房间，合拢金属门，上好锁。

在小房间里，鲁福斯·马东博士正悠哉游哉地骑马沿陡峭小路往下走，他是要从高台地前往平原上的畜牧业小镇。他在小路上奔波得全身疲惫，皮肤被日光晒得乌黑。有一笔老账要算清楚。菲尼准备要没收玛丽·安抵押的牧场，而玛丽·安手下的狡诈工头巴克·霍斯基曾威胁说见到菲尼就会开枪射他。

鲁福斯坐在一匹深棕色瘦马的背上，擦拭走额头的汗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