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霍去病被封为冠军侯之时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句大家都学过，估计老师也都讲过，飞将是飞将军李广——不是吕布和单雄信哦。

但我小时候，老师没多讲龙城。我是再长大点，才知道：

元光五年，卫青车骑将军出上谷，到龙城，斩首虏数百，是为卫青立功之始。

值得一提的是，卫青这次立功，另两路却不太妙：

出代郡的大中大夫公孙敖丢了七千骑；出雁门的卫尉李广被捉住了，逃了回来。

本来都该斩的，都许赎为庶人了。

这个细节，很见出汉武的大略。

汉武开拓时期，不计流品，大赏实绩。

公孙敖与赵食其，那都有过当斩之罪，都许赎为庶人，之后又起用。

李广曾为私怨，斩了霸陵尉；汉武也因为用人之际，没有追究。

用人之际，有罪过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反过来，有功的就要赏：而且赏得及时，赏得华丽，赏得热热闹闹。

卫青元朔五年以车骑将军出塞有功，使者直接到边塞，当场拜卫青为大将军，立号而归：何等荣耀。顺便，卫青襁褓中的儿子都一起受封。

卫青谦谨啊，归功于下属。汉武说我没忘了其他校尉的功劳啊！——既给了卫青面子，又给了诸将荣耀。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于是护军都尉公孙敖千五百户封为合骑侯。《史记索隐》明说了：合骑不是地名，是战功为号。

那时封侯，多是按封地名字起的。比如刘邦经过曲逆，觉得地方壮阔，封给陈平做曲逆侯。

如果想封个特别的名号，也可以先给你封个侯，然后拿着现成侯号，把地方划给你。

刘邦年少时呼朋唤友到家，被嫂子嫌弃敲锅说没羹了；刘邦开国后记仇，不肯封嫂子的儿子。

他爹劝他，刘邦才封了嫂子之子刘信，做“羹颉侯”，有嘲讽的意思，很难听。当然没有现成的地名叫羹颉，于是划了两个县做羹颉侯国。

想公孙敖曾经有罪该斩，赎为庶人；如今有功，卫青替他说话，当了合骑侯：封侯不说，名字还好听。

则他心中对汉武与卫青的感佩，可想而知。

汉武封赏之妙，也在于此。

这类功名的荣耀，最著名的，自然还是霍去病。

之后霍去病以剽姚校尉出战，著名的“再冠军”，于是千六百户封霍去病为冠军侯。

妙在，不止霍去病一个：

赵破奴跟霍去病有战功，于是封了从骠侯。高不识则是宜冠侯。

从骠，从剽姚校尉。

宜冠，冠军侯的冠。

搁我是赵破奴和高不识，得了封侯，心里也美滋滋；听了这侯号，既觉得荣耀，对剽姚校尉冠军侯霍去病，那当然也死心塌地的了。

当时这一系列侯号，也算是汉武雄心的体现吧。

民间文化最有名的，大概是张骞被汉武帝封了博望侯：颜师古认为，那是取广博瞻望的意思。

这封地名字后来沿着，成了东汉的博望县。

刘备博望战夏侯惇，甚至《三国演义》里博望破军师初用兵、火烧博望坡的博望，最初就是汉武帝这个“广博瞻望”。

当然，说到荣耀，还是得说回前面给公孙敖封合骑侯那一段，后面还有一串封赏；《史记》里这么写：

“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

题外话：卫青是长平侯，所以公孙戎奴这个从平侯，想想也很有意思。

同样这件事，《汉书》里说：

“校尉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封朔为涉轵侯、不虞为随成侯、戎奴为从平侯。”

一眼看去，是《汉书》比较简洁，《史记》还有点重复。

但宋朝洪迈认为，《史记》这么重复，却显得朴赡可喜。

我觉得，作为叙事，《汉书》这里比较简洁，看着一目了然不啰嗦。

但若论对军功表彰之真诚堂皇，还是《史记》好：

“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一丝不苟，一字不缺。

但凡是军功荣衔，以千三百户封，那就不打折扣。冠军、合骑、从骠、宜冠、从平——战功都镌刻在侯号里。

务必要汉家荣光，千秋浩荡。细到字句，都要一并体现的。

我觉得，类似的，以句式重复、一丝不苟的文字，带出这份庄严壮阔、无上光荣的美感，可以举个我们熟悉的例子：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時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厯

次鬥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