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 | 朱迪斯·巴特勒：为人类创造一个可栖居的世界，意味着废除僵化的个体形式

作者：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

翻译：Enlightening

通往迪拜国际机场路上的朦胧景色 / Thomas Prior

无论我们以何种方式记录这场流行病，我们都会将它理解为全球性的；它让我们意识到一个事实，即我们在一个共同生活的世界中彼此牵连。人类相互影响的能力已经成为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由于如此多资源没有被公平地分享，并且如此多人在这个世界上只占有很小或不复存在的份额，如果不面对这些不平等，我们就不会承认这场流行病是全球性的。

有些人为普世劳作（work for the common world），维持它的运转，但正因如此，Ta们不属于这个世界。Ta们或许没有财产或证件，被种族主义排挤，甚至被蔑视为垃圾——那些穷人、黑人、棕色人种，那些无法偿还的债务，这排除了Ta们对未来之开放性（open future）的感觉。

这个被共享的世界并不被平等地共享。法国哲学家雅克-朗西埃（Jacques Rancière）提到了“那部分不拥有任何部分的人”（the part of those who have no part）——对Ta们来说，参与公共事物是不可能的，从未有过可能，或不再拥有可能。因为需要被分享的不仅仅是资源和商业，而且是一种共同的感觉，一种对平等世界（world equally）的归属感，一种对世界为支持每个人的福祉（flourishing）而被建设起来的信念。

这场流行病揭露并加剧了种族和经济上的不平等，同时它也加强了我们对彼此和地球的世界义务意识（the global sense of our obligations）。世界正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一个人们基于对生命有限性（mortality）和互相依赖性（interdependency）有着全新认识的方向。对生命有限性的体验伴随着对不平等的敏锐觉察：哪些人更早地死去？为什么？对哪些人来说，延续生命的基础设施或社会允诺（social promise）并不存在？

这种对世界相互依存的感觉，因一个共同的免疫学困境而被强化，它挑战了我们作为孤独/隔绝（isolated）个体的概念——我们被包裹于离散的身体中，被既定的边界所束缚。现在有谁能够否认，作为一个身体（to be a body），就是同其他生物、地表和各种元素结合在一起，包括既不属于任何人又属于每个人的空气？

在流行病的时代，空气、水、住所、衣物和获得医疗服务的途径是个人和集体焦虑的来源。但所有这些都已经受到气候变化的威胁。一个人是否过着宜居的生活（living a livable life），不仅是一个私人的生存问题，而且是一个紧迫的经济学问题，这一问题由社会不平等所导致的性命攸关的后果（life-and-death consequences）所鼓动。对于那些理应在世界上占有公平份额的人来说，是否有医疗服务、住所和足够干净的水能够被提供给Ta们？这个问题由于流行病期间经济不稳定的现状而变得更加紧迫，同时也暴露了正在发生的气候灾难对宜居生活所产生的威胁。

流行病（pandemic）的词源是pandemos，意指所有人（all the people），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所有地方的人（the people everywhere），或者是在人们身上或通过人们（over or through the people）传播的东西。“demos”指的便是“所有人”（all the people），尽管有法律设障试图将他分隔开。那么，一场流行病通过感染和康复、苦难和希望、免疫和死亡等所有可能性将所有人联系起来。一旦人类旅行，没有任何边界可以阻止病毒流行；没有任何社会类别（social category）可以确保它范畴下的人能够有绝对免疫力。

“我们这个时代的政治必须从重建共同的世界这一当务之急开始，”喀麦隆哲学家Achille Mbembe指出，“如果我们把为了企业利润、私有化和殖民化的目的而掠夺地球资源的行为本身视为全球性（planetary）项目或事业，那么，设计一个不会让我们回到自我和身份以及被中断的生活的变革是有意义的。”

对Mbembe来说，这样的运动将是“一种非殖民化（decolonization）的过程，（它）从定义上来说是一项全球性事业（planetary enterprise），一种于/对（of and to）世界的激进开放性（a radical openness），一次为了（for）世界的深呼吸，而不是为了隔离。”对剥削和系统性种族主义的全球性反对（planetary opposition）应当将我们重新送回世界，或者让世界抵达，就如初次抵达那般，作为一个“深呼吸”的共享场所——如今我们都明白这一愿望。

然而，一个对于人类来说可栖居的世界，意味着一个不以人类为中心的繁荣的地球。我们反对对环境有害的毒素，不仅是为了让我们——让人类能够生活和呼吸而免除被毒害的担忧，而且也是为了那些必然存在于水和空气中的、不以人类为中心的生命。

在这个相互联结的时代，当我们废除僵化的个体形式（dismantle the rigid forms of individuality）时，我们可以想象到，人类必须在这个地球上扮演更小的角色，我们取决于地球的再生，反过来，地球的再生同样取决于我们更小、更留心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