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让人失望的腌笃鲜

前些时候给家里打电话，问爸妈最近吃什么，是不是春天到了，爸像以前一样，五六斤的大春笋往家里背，做一大锅腌笃鲜。我爸回答说现在不买这么大的笋了，吃不掉的。我妈感慨道：那时候你和妹妹一个高中，一个初中，胃口好，我们一篮篮菜往家里背，腌笃鲜一做一大砂锅，回头看，那是我们最幸福的辰光。

江浙一带的人说起腌笃鲜常常眉飞色舞，鲜五花肉和咸五花肉加了笋同煮，如何鲜美，但在讲究身材管理、人人减肥的年代，这白水煮五花肉的吸引力大打折扣。有次做东请了几家人，不锈钢锅煮了一大锅，一位朋友的太太撇开油，盛了一小碗汤加了两块笋，夸赞说味道鲜美，从此我就不怎么做了。

前两天做葱油面写了篇日记，同好这一味的人说卖相好看了馋，不欣赏的委婉地说吃面最不能忍是没有新鲜的葱花，说缺乏色彩对比的食物没有吸引力。我理解，亦舒小说里不也常说“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听爸妈一说，又勾起了我重做的念头，但我家姑娘不吃肥肉，一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盛上桌，她一块也不吃。于是我把鲜五花肉改成小排骨，改用做海鲜豆腐煲的韩国小砂锅，直径还不到筷子长。上海的腌笃鲜多放百叶结，我按照老家的传统没放，网上有人为了颜色好看放绿叶菜，我也没放，尽可能让女儿体验一下我当年的味道。

端上桌揭开锅盖，没想到她的第一句是：你只是把肉和笋一起煮？这是你做过的least effort dish（最不花功夫的菜）吧。

我叹了口气，告诉她做这个菜并不容易，笋要焯水去涩味，小排骨要切开焯水去掉血水，咸肉我以前自己腌，这次买现成的，要把粘嵌在上面的花椒粒洗掉。接着讲了给爸妈打电话的事，说这是我当年最喜欢的菜之一，你还是尝尝再说。

她夹了块排骨，放到碗里，用筷子把骨头去掉。我说我还没有见过这样吃排骨的。她问我为什么不直接用肉煮。我说这菜本来是用pork belly的，但你又不吃肥肉。她问我是什么部位。我伸手摸摸她的肋部，她笑道：我这里可没什么肉。

我说这就是美国餐馆里的rib，普通猪肉美国超市两块多一磅，这是我在华超买的，一磅要四块多。她又表示不解，贵一倍还有骨头，为什么要买？我回答了两句诗：都云烹者痴，谁解其中味？

她又夹起一块笋尝，问我怎么是甜的。我说：这是比较贵的冬笋，从土里挖出来的，有淡淡的甜味，是上品，以前你爷爷奶奶用来炒菜，等到春笋出土便宜了才做这道菜，你再喝点汤。

她拿了勺子，和那位朋友太太一样撇开油星，尝了一口，说：这就是broth（清汤）的味道，没什么特别的啊。我说以前请客，最欣赏这道菜的是Alan的爸爸和Andy的爸爸。

Alan和Andy是和她同岁的两个男孩，Alan的爸爸是广东人，Andy的爸爸是这边长大的韩裔。我说有次请客人不多，坐一桌，按照广东人的吃法，我先给大家盛了一小碗腌笃鲜，Andy的爸爸尝了一口汤，称赞说这汤有不同的层次（layers)。她摇头说吃不出来。我说我小时候，如果有这么一锅，什么菜也不需要，我就能吃两碗饭。

她表示不能理解：You washed down rice with broth? That's weird. (你用清汤把米饭冲刷进肚子，太奇怪了。）

我问她：你告诉我，教一头牛弹钢琴难，还是教你学会欣赏这道菜难？

她不回答我，反而问我要牛奶。我长叹道：放着这么好喝的汤不喝，偏要用牛奶wash down米饭，你才是怪豆（weirdo）呢。

她笑道：这只说明，当你给别人分享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时，不要期望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