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cules Segers的死亡颂歌

Hercules Segers（1589-1638）的作品打破了人们对荷兰黄金时代的惯常认知。

他和人间事物似乎并不相关。平静的室内画、细腻逼真的景物、描绘运河和海洋的风景画都与他无关。爆炸式发展的知识体系，探险家从新世界带回的奇珍异宝，国际贸易为这个国家带来的巨额财富，也似乎与他无关。他不描绘海螺、柠檬、鹦鹉和钟表的世界，不描绘男女情爱，不描绘圣经故事或者宗教改革造成的动乱，他对这些都漠不关心。他像是在欧洲生长出的葛饰北斋（1760-1849）的一个灵魂碎片，像是克林姆特（1862-1918）对死亡的想象在两百年前就初具雏形的一个鬼影——这些身后事与他当然也毫无关系。 他描绘的是古老的岩石、漫长的地质运动，开裂的树桩，冻结的瀑布，被腐蚀的山谷，梦魇，时间，虚空，死亡本身，他让画面中弥漫着恐怖、怪诞甚至邪恶的气息，他的作品被评价为西方艺术中最奇怪的风景画，被描述为“空间的湮灭”（the annihilation of space），“一份伪装，一次出逃，一场自杀”（a disguise, an escape, a suicide），David Freedberg干脆说， “the prints are beyond the comprehension of scholars”。

The Tomb of the Horatii and Curiatii, Hercules Segers, c. 1628 - c. 1629, line etching with tone and highlights created by using crosshatch

The Lamentation of Christ, Hercules Segers, after Hans Baldung Grien, c. 1630 - c. 1633

Landscape with Steep Cliffs, Hercules Segers, c. 1622 - c. 1625oil on paper in opaque colours on paper prepared with a semi-transparent, lig

Farm Building Surrounded by Trees, Hercules Segers, c. 1618 - c. 1622oil, over a sketch in black chalk, on paper prepared with an opaque, da

他用版画这种因易于复制而流行的创作形式来制作独一无二的艺术作品，他用棉布而不是纸张作为印制的材料，他在作品上覆盖厚厚的油画颜料，用灰绿色、土黄色、紫色、粉色或者青色作为画面的背景。Samuel van Hoogstraten把他刻化为才华不受赏识却一意孤行的艺术家，一个无可救药的醉汉，一个孤独的浪漫主义者，像卡拉瓦乔一样拥有悲惨的命运，因为穷困潦倒，只能在自己的衣料上进行创作。伦勃朗收藏了他的八幅作品，并且买了Segers刻印的铜板Tobias and the Angel，保留了大部分背景，把它改成了 Flight into Egypt。

Tobias and the Angel, Hercules Segers, after Adam Elsheimer, after Hendrick Goudt, c. 1630 - c. 1633 line etching with plate tone and highli

The flight into Egypt: altered plate from Seghers, Rembrandt van Rijn, c. 1653etching, h 210mm × w 281mm

Mountain Gorge Bordered by a Road, Hercules Segers, c. 1615 - c. 1630, h 154mm - w 160mm

这幅作品的背景颜色非常诡异，既不像是白天，也不像是黑夜，好像是对清晨和黄昏时分光线的混合。但更加诡异的是石头的颜色，这种不自然的灰黄完全不符合寻常审美，好像是外星球；而岩石的质感更让人感到不适，这些蜿蜒曲折的笔触，如同昆虫一样爬满画面，比起岩石，它们像是人体的肠道或是大脑。

没有城市。没有人烟。唯一的人迹是画面中间偏左的一条小路，它是这幅复杂难解的图案中唯一一条线索。

但真的是这样吗？

仔细看这条路尽头转弯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黑影。

再看到天际处，分明有一个村落和远山。

前景里有一个风车，山谷里藏着一些楼房。

仔细看，画面的右侧是顺着岩石流淌下来的瀑布。

Sergers通过令人费解的颜色和图案迷惑观看者，但如果潜心看细节，会发现在这仿佛没有空间的画面中，其实藏着远近高低，原来结构和层次如此清晰分明。 Amy Powell认为，Segers从他的老师Conixloo那里不仅学会了荷兰风景画拓印，还从他那里得到同代艺术家在作品中隐藏图像的倾向。风车虽则有风车的形状，但无论是颜色还是材质，都与画面中崎岖的岩石无异。在这幅画中，人、建筑、瀑布、时间，一切都被石化了。

即便人们可以在画中辨认出建筑，也无法将这些放置在一个真实的时空当中，在现实世界中找到这样一处藏着村庄的山谷。Segers描绘的是在历史中不曾存在过的景象，是他对山谷、道路、行人、瀑布的记忆。

A Skull, Hercules Segers, c. 1615 - c. 1630line etching, possibly a counterproof, printed in black on cotton prepared with a grey, lead-base

这是也许是艺术史上最阴森恐怖的一枚头骨。

因为眼窝上深陷的一笔，这个头骨似乎具有哀求的表情，下巴不同寻常的尖角，还有刻意抹去的一般头骨带有的诡异微笑，则让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张脸，而非是解剖学意义上的头盖骨。Segers所使用的材料就说明他无意让这个作品显得精于细节。他把蚀刻出的头骨用黑墨水印在染过色的棉布上，比起纸张，棉布粗糙的纤维增加了头骨粗糙的质感。棉布的背景色被刻意调暗。整幅作品没有光线。Segers没有给它影子，也没有给它任何背景，它漂浮在虚空当中。

静物画中的光线，把物品定格在一种特殊的时空当中。它们与我们日常生活的时空是如此相仿，除了物体形貌之外，还因为光线的缘故。物体表面的光线，让景物画中的空间好像是现实世界的一个切片。Segers则拒绝任何光线进入画面，刻意切断它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仿佛在这张版画中，时间完全以不同方式在流淌。

头骨占据了布面大部分空间。密集、扭曲的笔触使它布满凹槽，几乎如同山谷里一块被雨水侵蚀的岩石。它显赫的物质性甚至遮掩了对死亡的象征。当人们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首先看见的不是作为死亡象征的一枚头骨，而是和仿佛是一枚岩石的头骨。这似乎是在表明，人的生命比起时间对自然的腐蚀，根本不值一提。

但同时，它通过直接唤醒人的触觉——而非是通过用象征符号唤醒想象——直接让人感受到死亡。

Segers似乎比伦勃朗更善于利用版画来试验不同的艺术效果。他在铜板上刻印好作品，再用纸墨印制，但所得版本无一相同。除了调整构图之外，它调整印制时覆盖在铜板上的墨水（not only the color but also the thickness of the black ink），如此可以调整最终印刷出来的作品的明暗。他从不在作品上签名，作品上也没有任何可以作为时间标记的水印，加之每一幅作品都不同，这为试图给他的画作排序的学者制造了巨大麻烦。

Mountain Valley with Fenced Fields, Hercules Segers, c. 1625 - c. 1630line etching, additions in drypoint, supplemented with plate tone, pri

这里是两幅来自于同一张铜板的版画。第一幅当中的光线是如此昏暗，仿佛是夜景，天空中发亮的部分，似乎有一个人形。此时万籁俱寂，画面角落行走的人也被黑夜笼罩。第二幅则阴云密布，像是风暴将要来临。在这幅风景版画中，他用力擦除了纸上的墨水，来制造出光的效果，给土地打上狭长的阴影，以暗示天空中云的运动。即便有虚弱的光线，画面还是阴森恐怖，空旷的平原似乎是为鬼魂准备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