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妈妈的这些年

大家可能都知道我有孩子，龙凤胎，今年5岁了 。

不知道的朋友现在可以感慨了“哇，龙凤胎，好厉害啊”blablabla。

在这儿坚持表示并不觉得龙凤胎有多厉害的，那是因为你没有感受过生过龙凤胎的人受到的瞩目，你将获得你人生中最多的羡慕与赞叹。

我在生孩子之前也算是职场一颗闪亮的新星（人们甩甩手说，还好啦），存了一些钱（人们撇撇嘴，凑合吧），还出过一本书（人们翻翻白眼，也就那样）。然而这一切，在“她生了一对龙凤胎”面前都渺小如尘埃。

人们看我的样子就像我是一个拯救过地球的超级英雄，“生了一对龙凤胎”就是我的披风，无时无刻地彰显着我的“成就”，仿佛我不是一个在和伴侣无措施性生活时刚好排出两颗卵子的女性。

呀，两颗卵子，“好”了不起的成就。

不过对于那些觉得詹妮弗安妮斯顿的没有孩子所以人生不完整的人来说，也许这真是什么成就也说不定。

然而那对给我带来无数拉风时刻的龙凤胎在我的肚子里时，我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从怀孕第二个月就开始的孕吐，一直持续到怀孕第六个月时才有所好转。在孕期的前三个月，我每天都只能45°仰在床上度过。

不，不是因为先兆流产。

如果我躺平了，我会感到剧烈的头晕，而剧烈的头晕会引起孕吐。如果我坐直了或者是站直了，我会感到剧烈的头晕，而剧烈的头晕会引起孕吐。

我不能看书，不能玩手机，因为注意力的集中会让我感到剧烈的头晕，而剧烈的头晕会引起孕吐。

我甚至没办法和人聊天超过5分钟，因为聊天时间稍长会让我，你知道的，感到剧烈的头晕，而剧烈的头晕会引起孕吐。

我的孕吐不是那种往上返酸水到喉咙还能咽下去的情况，你知道，还可以吃颗话梅或是果丹皮压一压的那种。我的孕吐是像你从下午六点一直喝到晚上十二点，烈酒开场，野格炸弹，啤酒溜缝，生死局的那种呕吐。

像是有个人把你的胃像塑料袋一样从里往外翻个个儿，拼命把里面的东西往外倒。

我只能以45°的角度仰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日复一日。

期间有我妈和我的丈夫两个人分别在不同的时间不同地点都以相同的理由“你会觉得头晕是因为你总躺着缺乏运动引起的”

是是是，说得就好像是他们突然被注射了巨大的孕激素可以和我感同身受了一样。

但是我没有挣扎，我强撑着起来和他们一起去散步，在他们说“瞧，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的时候适时地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在剩余的路程再点缀性地吐点胃酸。

然后我说“所以现在我可以安静地不受打扰躺着了么”，也许中间夹杂着一两个“他”词组，毕竟，我只是一个激素水准不稳定的孕妇，谁又能怪罪我呢？

说到激素水准不稳定，怀孕期间，孕激素虽然导致了我剧烈的孕吐以及到现在都非常容易因为胃部不适或是精神压力就呕吐的副作用。怀孕期间是我人生中情绪最为稳定的九个多月，如果你认识我，你就知道“情绪稳定”在我身上是一件多么罕见的事情。

我一直因为怀孕带来的情绪稳定感到生命的奇妙，直到我发现售价130元有找的短效避孕药就可以赐与我为期一个月的情绪稳定时，我才发现自己平时才是个激素水准不稳定的人，还上了演化的当，当了基因的奴隶。

我的整个孕期都处于医生的警告之中。

五个月前是“要注意饮食均衡，增加营养，不然过小儿或早产的可能性很大”，五个月后是“要注意饮食均衡，严格控制热量摄入，不然两个胎儿过大引起早产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我的丈夫干脆辞职开始全面配餐，控制我的饮食。

孩儿们出生时，净体重加在一起是六公斤。

我经历了大部分怀孕的痛苦：

胎儿增长过快带来的腹肌分离时的疼痛，那感觉就像有个用刀片在你的肚子里面竖着划。

尿频，你总感觉你就快要尿出来，无论你是在坐着、躺着、吃饭、还是已经睡着了。

腰背疼痛，你坐着也不舒服，躺着也不舒服，你感觉你的腰快断了，你的后背像是背着什么千斤重担。

心率不齐，而医生只会告诉你，随着胎儿的增长，心脏的负担只会越来越大。你身边的每个人都只希望你不会因为心脏问题早产。

怀孕真的是我人生中非常不喜欢的一段身体体验。

我既没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相信我，现在已经不是孕妇的黄金年代了，人们越来越相信该死的科学营养，你再也没有在孕期增长40公斤的福利，如果你的体重增加了太多只会得到医生的警告和周围人的嫌弃。

每个人都在不自觉地拿普通孕妇和即便怀孕也四肢纤细的女明星对标，却无视女明星背后的营养搭配、孕期护理、体能训练等需要依靠大量金钱和精力的投入。

我睡不好，像所有孕妇一样，因为各种各样的腰、背疼痛、尿频尿急而睡不好。

我不能自由地到处玩，因为我没办法长时间地站立、行走，或者是离开厕所太远。

然而你是很难听到孕妇说起这种种不适的，这是一个慕强的时代，包括孕妇。人们只想看到四肢纤细，满怀期待等待孩子降生，脸上充满富有感情的微笑的孕妇。

没有人想听孕妇抱怨，如果一个孕妇能实时更新告诉别人自己此时此刻，到底有哪里不舒服的时候，人们要么会说“你太娇气了，谁怀孕不是这样”和“天哪，她未免也太戏剧化，太小题大做了”

所以你只会看到孕妇充满“幸福”的笑脸。

与此同时，我依然严格遵守和丈夫在结婚之前的家务约定，因为我不做饭，所以我刷碗，一直到我去做剖腹产手术前一天，如果不是我家人从另一个城市来陪我待产，我仍然会刷掉生产前最后一顿饭的碗。

我负责从洗衣机里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晒，仍然，在我生产前最后一次洗衣服，我的肚子里装着两个合计体重6公斤外加羊水、胎盘等其它零碎大概8公斤左右（16斤）的胎儿，仍然会蹲在洗衣机前，把里面洗好的冬衣拖出来（有时是床单、被罩）拿到阳台晾晒。

我和丈夫举行的是中式婚礼，并没有结婚誓词，但是在做家务这件事上，我相信我们会“无论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怀孕或死亡”

生孩子，呵，生孩子。

你不知道生孩子会给你的身体带来多少变化，生完孩子之后，我第一次能看到我吃进去的食物、喝进去的水在我的肠道蠕动，我甚至能准确地按住那些蠕动。

我也在相隔五个月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肚脐下方。

我的肚皮上布满了妊娠纹，而每个医生都说以我的情况，我的妊娠纹已经是极端乐观的状况了。

我腹直肌分离两指半。如果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话，我告诉你，是你可以从我的腹直肌分离的地方直接伸进一只手指摸到我的内脏而没有肌肉的阻碍。

但我还是幸运的。

毕竟我是剖腹产，没有经历阵痛、会阴撕裂、阴道膨出等等痛苦。

说到顺产，人们常常以为经历过阵痛之后就没事，你知道有的人因为伤口问题，需要定期去医院把伤口重新打开，然后挤压阴道内负责分泌体液的那个腺体，以防止它坏死么？

据朋友描述，比拔指甲还痛。

然而你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挤，一直到医生确定它不会坏死。

朋友说，我当时觉得，也许就让它坏死也不是个坏主意。

我的丈夫曾经问我“你会因为没有经历过破羊水、阵痛而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么？”

我用一脸关怀智障的表情看着他问“你会因为没有戴过绿帽子而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么？”

一个男人，一个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怀胎十月到底是怎样被胎儿剥削，被他们吸血、抢钙、生吞活剥，为他们忍受九个多月各种不适的男人到底如何能有自信问女人“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么？”

似乎这世界上人人都在关心女人是不是“一个完整的”。

如果一个女人一生都没有结婚，会有人问她“没有经历过婚姻，你觉得你自己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么？”

如果一个女人一生都没有生育，会有人问她“没有经历过生育，你觉得你自己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么？”

认真的，难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拿着橡皮擦，翻看女性的生平履历“她没结过婚，她不完整，让我来擦掉她的胳膊”“她没生过孩子，她不完整，让我来擦掉她一只脚”

这世界上如果痛苦的经历才能让人完整的话，每一个男人都应该体验一次睾丸破裂的“完整”。

产假的日子缺乏可陈，像所有新手妈妈一样，每天睡眠不足地追奶、照顾婴儿。

在孩子断奶之前，我每晚只能睡六个小时，睡两个小时，起床吸奶一个半小时，再睡两个小时，起床吸奶，再睡两个小时，彻底起床，开始一天的带娃生活，周而复始。而我的丈夫则每两个小时起床喂其中一个宝宝喝奶，周而复始。

乳头破裂、堵奶，每一个母乳喂养的女性大概都懂堵奶到底是怎样一种恶梦。你的胸会变得像石头一样硬，不能摸不能碰，有灸烧般的疼痛。如果长期堵奶，会造成乳腺炎，你的胸部会断出一个洞来。

一个真正的洞，那种需要塞药棉进去消炎的洞。

两个孩子，一切都是双份的。双份的母乳，每天要生产2000ml以上；双份的屎、尿布；双份的哭闹；双份的洗漱；双份的睡眠不足和双份的过劳肥。

我和丈夫在孩子一岁期间达到了彼此体重的巅峰。

我在这期间学会了不为自己的体重辩护“我要喂奶”“喂奶也不要把自己吃这么胖”“我喂两个孩子”“我的奶也挺充足的，我觉得喂两个孩子也没问题，也不用吃那么多啊”

我后来只会说“我乐意”

如果你拥有一对双胞胎，你就会遇到无数来试图和你一较高下的妈妈们，本来闲话家常的场面一下变成了竞赛。

“我觉得我家一个孩子比你家两个孩子加一起都难带”

“我觉得我的奶多到可以喂两个孩子”

“带两个孩子也不会像带我们家这一个这么辛苦”

我想最大的原因还是人们不重视母亲的付出，本来当妈妈的辛苦刚刚被家人认可，突然遇到了困难模式的我，于是她们周围的声音就变成了“你看人家喂两个孩子也没说多累”“你看人家带两个孩子也没说多辛苦”

我只想向她们周围的声音大喊“闭嘴”然后转过身去把孩子放在地上，双手抱头，说“我不是敌人，我懂你们的痛苦，我真的懂！”

我最终还是没交到什么妈妈朋友，不过我本来就没有多少朋友的人。

产假结束后，和丈夫讨论了一下，决定我回去上班，他在家当全职爸爸。

刚开始的一年我没有太多的感觉，每天上班工作，下班带孩子。

慢慢地，你会有一种感觉，如果我是男的，有很多事不会发生，有很多话题不需讨论。

最开始人们知道我丈夫是全职爸爸的时候，总会用一种充满怜悯的语气说“你一个人挣钱养家一定很辛苦吧？”

我的工资不算很高，但在四线城市来说也不算太少，有太多和我拿差不多薪水的男性的另一半也在做全职妈妈，然而不会有人问他们“你一个人挣钱养家一定很辛苦吧？”人们只会给他们创造赚更多钱的机会。

而我在职场遇到的人都是在加班结束后对我说“哎呀，你该回家照顾孩子了吧？”言外之意就是不邀请我参加加班后的聚餐，不被邀请的还有其他和我一样有孩子的女性，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有孩子的男性因此不被邀请。

他们都去聚餐了。仿佛他们的孩子不需要爸爸一样。

然后升职的也是那些人，在升职的时候，上司会说“你要知道，这样是照顾你，让你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家庭”仿佛他们尽力照顾了我的需求一样。

我告诉你我的家庭需要什么，需要我升职、加薪，赚更多的钱，就像那些出来赚钱的男性一样。

要不然你以为我上班是为了开心么？

另一方面，我每天下班后的时间和休息日全部都是孩子。

全部都是。

然而我的丈夫总在有意无意间透露出一种我不会照顾孩子的讯息。作为一个有着充分平权意识的人，我每天下班之后的时间全部用来照顾孩子，我不逛街，不社交，没有任何的业余爱好。

孩子三岁之前甚至于四岁之前，丈夫给孩子刷牙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天陪孩子们睡觉的也是我，丈夫一个人陪两个孩子睡觉的次数同样也是屈指可数。

在不需要两个人给孩子洗澡后，大部分时间也是我给两个孩子洗澡。

洗完澡还要陪孩子睡觉。

对此我丈夫的说法是“你上班歇了一天了，也该看看孩子了”

如果我是一个男性，你能想像到，仅仅是我偶尔参与到育儿之中，便会得到多少的称赞。偶尔读一读绘本，偶尔给孩子洗一次澡，偶尔独自照顾孩子一晚。

我就会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而我当时的情况是，每天工作结束，回到家里，做一切我能做的家务，负责一切我能负责的育儿内容，还保证我丈夫每周打两次夜场篮球，外加一次或两次饭局的情况下，我居然是我丈夫眼中“轻松”的那一个。

只因为我在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在工作，就被认为“你太少和他们在一起了”。仅仅我因为太过疲惫而没办法负责更多的家务而被认为不爱整洁。仅仅因为我因为疲惫而烦躁就被认为缺乏情绪控制能力……

没有男人会遇到我所遇到的这一切。

而你知道人们对我最多的担心是什么么？“你这么强势，你的丈夫受得了你么？”

看在老天的面子上，我只不过是负责赚钱的那一个，而且我并不像一些传统男性那样在家中呼来喝去，仅仅因为自己赚两个钱就以为自己是家庭中不可侵犯的权威。

但是，如果我更像他们一点，也许我就会少很多痛苦。

不必为觉得自己缺席了一些孩子成长的时刻而自责，不必为自己不愿花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在职场周旋上自责，不必为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自我空间而痛苦，不必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产生睡眠障碍，不必因为疲惫而产生的食欲和需要吃大量食物才能支撑体力而增加的体重焦虑。

我不知道那些能够早上五点就起床开始一天的忙碌的母亲们是如何做到的，我不知道那些只吃一点点东西就能充满能量的母亲们是如何做到的，我不知道那些在极端疲惫下仍然能够温柔而坚定地对待孩子的母亲是如何做到的。

我知道的是，只有母亲们被要求做到这些。

当完美的父亲又未免太过容易。

如果你是唯一的经济来源，你可以出轨，只要别被妻子发现。如果你不是唯一的经济来源，那么你偶尔参与到家务中，难度不超过洗碗。陪孩子玩，每天一个小时左右。如果你还能做到不酗酒、不家暴，你在主流观念中已经是一个完美的父亲了。

假如你做到了前面，那么酗酒和家暴也只会给你减一点点的分数。

任何一个在这种婚姻生活中觉得痛苦的女性都会被盖章定性为“发神经”，而如果在婚姻中的女性决定要离婚则会被认为“疯了”。

每一个稍有要求，对这种生活不满足的女性都会听过一句话“生活都是这样的”

在“都是这样”的生活里，是无数被生活压到疲于发出声音的女性。

她们的伴侣正忙于“我是社会的中流砥柱”“中年男人最惨，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个不解风情的老婆”“男人的孤独，谁懂”的自我感动中。他们有无数的话要对手机说，却对唯一一个渴望与他交流的人说“我天天不就这点儿事儿么，有什么可说的”

你最好是。

不过随着孩子的年龄增长，从四足兽进化为智人。我终于开始有属于我自己的空间了，关注我超过五年以上的朋友（爱你们），大概发现这两年我终于从半失踪状态有所回归。

在做妈妈的过程里，我成长了许多。

我学会了控制情绪，我拥有了更多的耐心，我的体力和耐力都成倍增长，我的知识储备增加了恐龙、动物、宇宙和航天飞机的内容，我不再有起床气，我不再挑食，我学会了与他人相处……

太多太多的做了妈妈才会发生的改变让我成为了一个更成熟的人。

而如果没有孩子的话……

那生活简直太爽了，我都不敢去想。

谢谢！感谢今晚的观众！感谢我的两个孩子，小宝贝和大乖乖！感谢我的丈夫，爱你！

母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