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滨鹬

——给聪聪

呀，海滩上的小滨鹬。 像只可爱的花鸡仔，但它更机灵， 轻巧地闪避着涌上来的潮水，随之进退。 也有点像腿更长、嘴更尖的麻雀， 只不过还不会飞，一双翅膀 扣在背上，好像是画在那儿的。 看它，时而踱着步子，左一下右一下 在沙粒中啄食，时而定下来 做出一副机警的样子。 当我靠近，它跑呀跑。 缘着波浪的裙边，疾奔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是一个只属于它的世界。 小野花和它无关，蜜蜂和它无关， 虽然它们就在几十米外。 成片的海鸥刚刚啼叫着 渐次飞起，剩它一个 独占这段长长的海岸线。 它跑呀跑，孤孤单单。 海上的帆船和它无关，货轮和它无关， 冲上来的香瓜也和它无关。 它跑啊跑，捯那么快， 像体内有个上满劲儿的发条。 哦看那钨合金的小爪子。 还有柔软的小羽毛。 每一根都恰如其分，拼出了多漂亮的花纹。 它跑呀跑，拉开距离又骤然止住， 小脑袋扭动，出神， 就像一个音符从旋律中跳到了沙滩上。 它那么单纯，雪一样单纯。 象征和隐喻与它无关，它只是它自己。 它和火焰无关，和冰山无关， 当夏日午后的阳光洒在它的身上 它跑呀跑，在它自己的梦里 躲着闯入它梦里的人。 那一刻，好像我们共处一个无人小岛 我动它跑，我静它停， 一条看不见的线在我们间扯动。 它跑呀跑，就像写诗时内心那种欢快 好奇地随处试探。但它和思想无关 不表达沉重的主题。 它没什么目的也没什么计划， 时间都是它的，这地方也是它的。 波浪和柔风，贝壳和细纹。 它跑呀跑，就像逡巡的小王子 就像快活的流浪汉。 钥匙链和它无关，公交卡和它无关。 它不需要进什么房门也不需要坐地铁。 它跑呀跑，不携一物， 晃动着那硬朗的柔软的小身子骨。 它和充电器无关，和背包的艾略特无关， 因为他太阴郁了，它是对他的反驳。 它和悲剧无关和喜剧无关， 和罪孽宽恕也全都没有关系。 逆照中海面波光粼粼，沙滩闪闪发亮。 那是它的识字课本。 它会用一生去学习，在海浪 咕噜噜的浊音里，独自领会那些技艺 并以捕鱼法来答辩。 它跑呀跑，白肚皮掠过黑海藻。 它和下午的钟点无关，和一年的流逝无关。 时间漩涡对它还不如一个碎浪。 看它，似乎慢慢接受了我的存在， 走到近前斜睨着， 那神情，像是它想象出了我 而我正对它的想象好奇。风啊 吹着它的颈羽。哦它和湿地的白鹭无关 和小海马、小水母、小海豹无关。 它只是一只小滨鹬。 它跑呀跑，那么娇弱 在冷酷的食物链中踩着运命的细索。 但它和生死无关，在它的世界 生并不比死更好。太阳倾斜 海岸显出一丝荒寂，一丝危险。 呀，小滨鹬。这个小大人儿。 呆头呆脑的小机灵鬼。 当我离开，我看到它跑向相反那边。 它会一直跑下去。 跑呀跑，月亮就升起来，牵引大海。 跑呀跑，太阳就升起来—— 一个个白天对它是重复的梦。 这快乐的小滨鹬。 有着圆咕碌的黑眼睛的小滨鹬。 你能相信吗？这两只眼睛 能在望远镜和显微镜间迅速切换？ 它正长成的视力将扩大它的世界 令其接近我们的世界。 但这两个世界，并无任何重合之处。 它的世界中更多接近永恒的事物。 而我们的世界——哪怕处在灭毁的边缘 它仍会悠闲地漫步。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