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海底的某某某
她及时逃离了,却也不过是乘桴浮于海,再也没等到下一片大陆。

在清晨时分的天空映照下,洱海水蓝如漆,一只白色水鸟栖在水里的树桩上。
洱海沿岸的水里有许多这样的枯木,本来都是种在岸边的树,在前些年的“退滩还湖,退塘还湖,退房还湖”政策后,“海岸线”往外拉了几十米,它们就只能浸在水中了。那只水鸟所栖的本来是一棵柳树,戴复生在建这个海景客栈的时候,为了追求一览无余的绝美海景,将那棵树砍掉了,为此还被村委会罚了六千块钱。现在站在这间客栈的任何一个房间的落地玻璃前,视线都可直达海对面的挖色镇。为了这样的美景,六千块钱又算得什么,更何况他那时有的是钱。
熹微晨光之中,那只水鸟在树桩上收紧了双翅静静站着,细长的脚杆稳稳当当地顶着它那椭圆形的身子,像一只歪斜的白色高脚杯。它大概是在睡觉吧。复生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观察过一只鸟睡觉的样子,这大半年以来,他整个人的触觉都变得细致而敏锐,注意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关注过的事物。
他刚从一个熟悉的噩梦中醒来,怔怔地看着那只白鸟,又看了看对面的沙发上睡着的女人。这只白鸟的神态让他心生怜爱,仿佛似曾相识。
对面沙发上睡着的女人也醒来了,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也看了窗外半晌,突然开口道:“听说云南有个湖底沉着一座古城。”
“那是抚仙湖,水底下可能是古滇国的都城。”他再度睁开眼睛。
“你说洱海下面会不会也有一座城呢?另一个大理古城,这里不也是大理国的都城吗?”
他笑了起来:“洱海才多深?别做梦了。”
“我觉得海底肯定有点东西,也许是座城,也许是个水晶宫。”
“嗯,有只大海螺。”
她被逗乐了,笑得神形涣散。
【民间传说南诏国公主爱上了一个猎人,两个人被棒打鸳鸯,猎人死于洱海之底化为石螺,公主也忧愤而死,化作苍山上的“望夫云”。当她思念情郎时就刮起大风要将洱海水吹开与猎人相见。】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天开完季度会以后他带着几个手下去酒店吃饭,一个女孩又蹦又跳地跑过来叫“师兄,师兄,李剑师兄”,李剑是他公司的HR经理,这个叫杨梅的女孩是他同校的师妹,刚刚大学毕业。他们公司在业内是出了名的钱多活少福利好,HR部门的人在外面也十分有面子。
他留意了一下这个一脸残妆的年轻女孩,紧俏的抹胸加皮衣,下面是裹得梆梆紧的牛仔短裙,廉价而青春,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底子极好。她好像是很久没有睡过觉了,虽然嘴里说着话,脑袋已经耷向一边,一束散乱的长发窝在颈子里,让人很想轻轻帮她拽出来,让那雪白的脖颈好好透口气。
第二次见她,她已经到复生的公司来上班了,当然是李剑把她招进来的。她换上了衬衫西装,扎着清爽的马尾,俏丽逼人。他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为了什么事情拉着李剑的胳膊恳求他。李剑看到复生过来,一把从袖子上撸下她的手,换上一张毕恭毕敬的脸叫“戴总”。她就那样可怜兮兮地被远远晾在后面,窘迫地向他笑了笑,复又低着头,不安地在地板上轻搓了两下脚尖。
不久之后的一个晚上,复生临时回公司开一个紧急会议,路过她的座位时听到她在哭。他只讲完了自己要讲的事情就脱身离开了会议室,把她叫了过来。
当时复生看着这个小女孩一包鼻涕一包泪地说起她的倒霉事,不自觉地露出了长者的慈祥微笑。
她在古玩市场兼职的店里弄坏了人家的一只碗,老板要她拿十五万块照价买下,她要是这个月底再不拿出钱来,就有大麻烦了。
“是一个什么碗啊?”
“一个青花碗,里头画了一条龙,说是清代的……嘉庆时的民窑……我就不小心把碗沿磕了小指甲大那么一点儿……”
“你叫老板明天把碗拿过来给我看看,要是合适的话我买了。”
第二天那个碗被送到了复生的案头,古玩店老板介绍道:“您看,这叫‘过墙龙’,这画法可是很精细的,要不是熟人,这个价可真拿不下。”
他潇洒地签了个名,买下了那个假古董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十五万拿来博美人一笑简直不要太值哦,更何况,他可不止想博美人一笑而已。
也许是因为家里重男轻女,杨梅从小就有一种紧迫感,做什么都像赶着趟似的,上初中的时候生怕家里不肯送她读高中,上了高中以后又担心考不上大学,上了大学以后又担心毕业后找不到好工作,还不起助学贷款。她眉眼间永远含着些挥之不去的焦灼,比起同龄的踌躇满志的女孩子来说独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气质。
为了大四好找工作,她在大三那年暑假做了两个小手术,花了几万块钱垫了鼻子,做了丰唇。微调之后除了多了些搅不清的烂桃花,好运气并没有降临到她的身上,她一直没有找到合意的工作。她老觉得自己是被命运诅咒过的人。
做手术的钱是借的贷款,虽然断断续续也还了一部分,可是也架不住利滚利。要知道女孩子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几乎是一辈子最穷的时候了,既不能再享有家里的资助(何况大二开始她家里就已经不给钱了),又还没有到经济独立的时候,因为找工作、租房子、置装等等,反而还要投下一大笔钱去。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入不敷出的,家里是一点指望都没有,所以,她又陆陆续续借了一些钱。
好在李剑帮她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不然她都快要走投无路了。不过,李剑的忙也不是白帮的,她为了进这家公司陪李剑睡了两次,后来李剑又借给她五千块钱,她又陪他睡了一次。但是五千块钱对于她的危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她还欠了八万五的外债,追债的已经将她手举身份证的裸照发到她手机里了,要是月底再不还钱,这些照片就会发到她父母的手机上,搞不好还会发到学校、公司的邮箱和网站上,那她就全完了。
这次又亏了李剑帮她出主意,她还清了贷款,剩下的钱全归了李剑,她一分也没要,只要能从高利贷那里全身而退她已经别无所求了。
两个月以后,她被调进董事总经理办公室,成了复生的秘书。
没过多久是她的生日,复生带她去她向往已久的大理。她喜欢的一个姓乔的女明星在洱海边拍了一组颠倒众生的写真,她早就急不可待地要去感受一下那天堂般的美景。
他们住在“青庐”,对面是杨丽萍家的“太阳宫”。
她摆出与乔小姐相同的POSE拍了很多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忽略了修整过的鼻子和嘴,自觉不比对方差。
“青庐”禁烟禁酒,复生只能坐在露台上喝茶。
也许是日落让人心生感伤,她突然走过来趴在他胸口红了眼圈,说“我不想走了”。他心想,到底是个小姑娘,快乐和伤感都来得肤浅,忍着笑吻她两下,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已经年纪大了。
其实那时他也才三十几岁,表面来看,称得上是青年才俊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手里的一切是多么的虚无。他的公司只不过是一个贵人的点钞机而已,那些钱从何而来,又往哪里去,每一样都说不得。他之所以被选择当这个点钞员,不过是因为前几年他曾经帮那个贵人曾先生挡过灾,这个公司是他出狱之后给他的“奖励”。
他当年替人揽事一半是出于义气,一半也是缺钱,想成功想得要疯掉了。那时他已经结了婚,儿子也有两岁了,为防老婆儿子被报复,他进去之前就跟老婆离了婚。本来不止蹲几年的,搞不好是要命的差事,他也怕曾先生在里面给他灭了口,十分服贴地认了怂,曾先生看他听话,让他蹲了五年多就出来了。
最初他并不知道这个公司其实是个烫手山芋,只是想找个立足之地而已,也不相信曾先生会坑他,后来知道了原委后又想捞上一笔再走,再后来,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爱你。他正在神游的时候听到她这么说,连忙吻了吻她的嘴。
洱海上正上演着一幕落日溶金的壮丽大戏,傍晚的风吹起来,他突然想着,要是能在这么一个地方安安静静终老一生也不错,起码,在大理的那几天他每晚都能安睡,不再做梦。
认识杨梅的时候他其实是有女朋友的,而且有不少女朋友。那时候他刚从里面出来,手里攥着花不完的钱,不玩女人还能干什么呢。
前妻已经带着儿子再婚了,他还是给了她一大笔钱,又在老家省城买了一套别墅写了儿子的名字。前妻知道他发达了,也有意与他复合,他没答应,他太知道这眼前富贵说不定哪天就烟消云散了,免得娘俩再伤心一场。
出狱两三年了,他还一直做噩梦。白得刺痛眼睛的灯光,殷红的澎湃的血水,他嘴里不知塞了谁的器官,刚摘下来的,鲜活温热的,似乎还有微微的跳动,恐惧到了极点却又喊不出来,只好舞动双手,打到的却是一片刀尖,醒来是铁窗和手镣——他梦了很多年了。
奢侈到荒唐的眼前与不知哪天就要堕下地狱的未来撕扯着他,除了在公司的时候还像个人样,出了公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把杨梅纳入“后宫”,除了图新鲜之外也是为了逼退谢安安的求婚。
谢安安算是他当时的正牌女友,他们是在商学院读MBA时认识的,她是邻市一个连锁美容机构的老板。其实他也没对她怎么样,全是饭桌上大家起的哄,他们班上个个拖家带口的,就剩了他和谢安安单身,只能起他俩的哄了。她顺理成章地靠了上来,他也就却之不恭地接住了。
他出席一些正式场合的时候都会带着她,一是给她面子,二是带着她也长面子。圈子里的人捧着他,都说她有一种女民歌手的气质,面相特别旺夫。她听了很高兴,越发长袖善舞。
商学院毕业以后,谢安安便想跟他结婚,结束两地分居的生活,甚至有意想把她的公司卖掉,专心相夫教子。凭心而论,她是个理想的结婚对象,虽然没曾结过婚,但是对于人妻的各种责任义务早就驾轻就熟了。可是复生偏不喜欢她的“熟”。每次她来他那里总要给保姆放假,亲自给他烧饭,早上七点就坐在餐桌前盛装以待。他平时喝酒喝得凶,但是胃口欠佳,对吃的并不怎么上心,她大概是深信“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征服他的胃”,偏偏最爱在饭桌上劝进,她一给他烧饭他就心烦。
他在外面跟人谈话,遇着尴尬处,她总是及时地帮他解围。即使她知道他在外面乱搞,她也一副贤良大度的姿态,总是找机会偷看他的手机,看完以后又装得若无其事。其实这些他通通都不需要,兴许她跟他撒撒泼他反而还更喜欢她一些。当然,谢安安女士是永远不会撒泼的,即使是她把衣衫不整的复生和杨梅堵在办公室的套间里。
“复生,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她眼中热泪颤颤欲滴。复生宁愿她打他一巴掌,或者上前揪着杨梅的头发骂两句“狐狸精”。
“我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要解释的话我想请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来我公司不打招呼,进办公室也不敲门。”他烦她这一套已经很久了,即使全公司拿她当戴太太又如何。
他再见到谢安安是两个月以后,他回到家发现保姆又不见了人,而谢安安女士正巧笑倩兮坐在一桌子冒着热气的菜旁等他。算她运气好,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早回过家了。后来他才想到她应该是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所以才能准确掌握他的行踪,这谢安安,他一直都小看了她。
“复生,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们就不要再犟下去了吧。”她走过来,要接他手里的包。“小杨也是年轻不懂事,我也不会怪她的,我已经找她谈过了……”
他翻了个白眼,一扬手把包远远扔到了沙发上,一边脱外套一边走进卧室去了。她站在原地,双手捧着一捧空气呆立许久,终于噙着眼泪摔门而去。
她后来嫁给了他们商学院的院长,那人为她离了婚——看来总归是有人吃她那一套的。
他那时候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烦她,其实她长得也不错,称得上是宜家宜室,即使在床上也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怎么讲呢,还真像个女民歌手,仪态万方,无可挑剔,没毛病,就是乏味,又不可冒犯。他疯魔了似的,偏要冒犯她。
他认为自己还是更喜欢充满不确定性的女人,比如杨梅这样的,就像猫更喜欢喝流动的活水。他认为这是人的灵性。
逼退了谢安安,其实还有李安安,黄安安,到最后为什么单单只留下了杨梅其实也只是诸多巧合的杰作而已。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过来,他之所以弃谢安安选择杨梅,还是因为他骨子是个末日狂徒,经常不期而至的噩梦让他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好下场,娶了谢安安他会良心不安,反倒是杨梅这样主题明确的女人才能让他没有负担。这么说起来,那时的他还不算太坏。
可是,到底是一个坐过牢的人啊。复生捧着脑袋想。

天色已大亮,朝霞的红光喷满一室,白色的亚麻窗帘也被染红了。
开始建这个客栈是在四年前,那时候复生在公司里的地位已经不那么稳固了,听说曾先生有心将这个公司并掉,让另一个跟他更久的人来接手,至于复生的去留,他没有明言。
复生记得很清楚,他从那一年开始有白头发。
本来最初是想早早脱身的,到了这一步被人一脚踢开他又不甘心了,即使要走,也不能就这样走。直到有一个深夜,他和杨梅在街头被人袭击,他倒是没怎么着,杨梅的一只胳膊被当场卸了——只是脱臼——这是一个警告。
他心中不忿,他戴复生也算是给曾先生卖过“命”的,怎么能赶狗一样一脚踢开。曾先生对这件事不置一词。他愤而带着杨梅到了大理,答应给她建个客栈,算是对她的补偿。
那一年环海路修通不久,海边正在渐渐兴旺起来。他们开着一辆敞篷车环了一圈洱海,选定了这个海边的院落。
他一开始打算给她几十万玩一玩就算了,曾先生打了电话来,听到他在做这件事,言谈间很是赞成,态度也亲热许多,他便马上把相邻的那块宅基地也给租了下来,花了一年多建起了这个临海的客栈。
他不喜欢青庐那种清教徒式的空灵,还禁酒、禁烟、禁肉,他要的是俗世的繁华,就算要涅磐,那也是在吸够红尘的腥臊以后。
客栈所有设施都用的是最好的,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舒适,基本上不禁忌客人的任何爱好。只要来住,那就是爷。客栈工作人员与要服务的客人比例基本上是一比一。光是伺候花草的园丁每个月工资就要四千五,不单要保证庭院和公共区域的花草常青,还要保证客房里的鲜切花和绿植永远都是最好的状态,哪怕是房间空着。
虽然业内同行都暗暗笑话他的土豪作风,复生却坚持如此。他要给自己打造一个极尽舒适的囚笼,这是给他自己五年牢狱和数年噩梦的补偿。
客栈名是曾先生题的,就叫“吾乡”,复生当然懂他的意思。
客栈建成后曾先生带着夫人一起来度过一次假,玩得挺开心,住的也舒心。曾夫人姓乔,是曾先生的第二任妻子,年纪也就比杨梅大个三四岁,已经演过十来部电影,苦于曾先生不让她参加真人秀,被两个同期出道的女明星抢走不少人气,不过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二线明星了。曾先生本来不太满意小娇妻婚后还混娱乐圈,架不住她又磨又缠,只好依了她,只不过她的婚姻状态对外一直是保密的。
杨梅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如此近身地看到偶像明星的真人,差点把下巴惊掉,再看看乔小姐那排场,更加有点手足无措了。
曾先生夫妇的这趟来访,复生认识了不少混在大理的社会名流,著名导演张见,知名作家宋唐,著名民谣歌手萧云凡,前国嘴周方华,还有某天后的前夫赵鹏都在他的朋友圈里。
因为工作原因,曾先生不方便出国,那阵子烦心事也多,这次大理之行让他心里的焦虑缓解不少。临走时他依依不舍地说这地方真好,简直勾起了他心中的乡愁,真想马上退了休过来养老。曾夫人娇嗔地撇了撇嘴,复生在旁边陪着笑,杨梅只怔怔地盯着曾夫人花朵般的脸,暗暗地叹气。
临开车前,曾先生突然对复生说:“把我的照片撤下来,挂在客栈不太好。”又看夫人一眼,补充说“小乔的也不要挂”。复生连声应道:“好的好的好的。”
曾先生走后,作为他的代理人,复生在大理是个极受欢迎的人物,吾乡客栈门庭若市,谈笑有名流,往来无布衣。客栈虽然投资甚巨,却没有赚钱的压力,很少对外接客,来的都是复生生意场上的朋友,他们自己来度假或者是组织公司高层过来团建,但凡来了的人都羡慕他有这么一个安乐窝。别说是不堪重负的曾先生了,就连复生都舍不得这种神仙日子了。反正杨梅是不想回城市去了,复生也就陪她待了下来,心存侥幸地想,也许退一步反倒海阔天空了。
复生长驻大理以后,李剑也去读了商学院,同时升了公司副总,三天两头打电话来找复生请示工作。他老婆在做代购,隔三岔五寄昂贵的护肤品给杨梅。复生虽然已经僻居远地,曾先生跟他的交情总算是还在,他在公司还是有点影响力的。没过多久,公司果然被兼并了,在复生的斡旋之下,李剑不降反升,担任了新公司的总经理。

杨梅在大理加入了各种小组,学摄影,学设计,学茶艺,跑步、瑜珈、骑马,忙得不亦乐乎。后来干脆开了个网店,卖自己设计的服装和手工艺品,自己当模特,因为卖得贵,生意一般,但是网上粉丝却不少,成了个小小网红。
有一阵子,她学做草木染,整天在她的“工作室”里鼓捣,染完蓝的染绿的,弄了两个大缸回来,每天往缸里喂T恤、裙子、鞋子、手绢,扎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和图案来。复生路过瞟一眼,说“哟,你这是玩出花儿来了。”
后来她又弄回来各种树叶煮水,夏天里干脆把杨梅煮了来染衣裳,一锅晴红的水,看着烫眼睛。复生又说“你这是‘煮豆燃豆萁’啊。”她不说话,专注地在一块布上扎着橡皮绳,脸颊两边微曲的卷发沾到了眼睛上,他怜爱地帮她拨了下来,轻轻地捋到耳后根去。他真羡慕她。
工作室的一面墙上,被她打上了五颜六色的手印,按颜色分区,还按深浅排一序,每个手印旁边用笔记上了日期和下料的比例。这就是她的色卡。她染了一条心爱的杨梅色的裙子,穿着去柴米多集市上跳舞,拍了许多张照片,挂在网店里做镇店之宝。
看到杨梅玩得那么开心,复生想,大理还是适合这样的小孩,他这样的半新不旧的老男人呆久了还真的是有点尴尬。他跟名导演、名作家们打了一阵苍山高尔夫以后渐渐地就有些腻了,还是想要回去。
好不容易熬够了一整年,复生心想无论如何得回去了,大理这温山软水好是好,就是没有着力处,待久了便心慌得厉害。谢安安来了一个电话,隐晦地告诉他时机已经不对了,最好持观望态度吧。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声对她道谢。谢安安的院长老公已经从政,以这两口子的能耐,风向一望一个准。复生打算听谢安安的。他算了下手里的钱,再加上这个客栈,混吃等死的话也够了,心里稍稍定下来。
后来的一段时间,复生闭门谢客,整日眉头紧锁。五月里有几天,他从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电话二十四小时开着,电脑也开着,他就坐在办公桌前,每隔两分钟刷新一下网页,或者解锁一下手机看是否有新消息进来。
那几天过去,他瘦了一大圈。杨梅问他,他只说是股市亏得厉害。要是多问两句,他就要发火。她也生气,就自己跑出去玩。
那阵子村里有个剧组在拍电影,拍的是一个发生在大理的爱情故事,片名就叫《大理爱情故事》,杨梅天天跑去拍摄现场围观。
剧组的副导演马驿有一天饭后散步走到吾乡客栈旁边,看到杨梅在露台上插花,杨梅认出他来,请他进屋坐。聊了几句以后,马驿说,你怎么不做演员呢?你不做演员太可惜了。
她先到《大理爱情故事》客串了一个酒托,表现还不错,马驿便说可以推荐她到另外一个组去试戏。她二话不说便收拾行李去了一趟北京,回来以后脚底就像装了弹簧,随时能一蹦三尺高。每天只吃几颗小药丸和一碗清水煮白菜,浇个花、泡个茶都把腿掰到头顶。
“你都二十七、八了,还做演员梦?”复生当然是很不以为然的。
杨梅不听,在镜子前左右顾盼,安慰说自己脸小,显小。
消息一等就是半个月,杨梅有点急,找马驿问了几次,马驿都慢条斯理地拖着,要不就说剧组事情忙,等有空了再帮她打听。剧组把村里的戏拍完了,准备要撤的时候,他终于说那边对她的表演不太满意,毕竟基础太差了,不过呢,他们对她本人的资质是认可的,说她有一张演员脸。
杨梅急得直顿脚,逼着复生帮她找关系,给她想办法,复生不理她,她竟气得两天没吃饭。
“好了,你起来吃饭,我给你想办法。”
他的办法她其实早想到了,就是花钱呗。她手里虽然也攒了一点钱,但是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事非得复生出手不可。
复生找了宋唐作陪,请马驿吃了一顿饭,悄悄给他塞了一笔钱,马驿答应再帮忙推荐一下,争取进复试。
一个礼拜以后,杨梅再度北上,这一次她没有回来等消息,而是在北京就地驻扎下来,不见好不收手。很可惜的是,复试过后她还是被刷了下来。
复生亲自去北京接她回来,好言相劝:“演员这一行不好做,得祖师爷赏饭吃才行,不光是有张漂亮脸蛋就可以的。”
复生这趟去北京的真实目的其实是秘密拜见曾先生。曾先生家里还是宾客盈门,他本人也是谈笑自若,丝毫没有山雨欲来的迹象,复生也就放了心。没想到他回到大理不过十天,就传出了曾先生入狱的消息,公司里人人自危,他打曾先生电话,关机,再打乔小姐的,也打不通,上网搜乔小姐的消息,她主演的新片大半年后才上映,还没到宣传期,暂时看不出什么动向。再打谢安安的电话,她也不接了。也有不少人打电话到他这里来问讯讨主意,倒是一向勤于打电话找他请示工作的李剑却麻利地跳槽到另一家上市公司去了,听说是谢安安给他介绍的工作。
曾先生的名字出现在新闻里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了,公司当然是已经化为乌有了。靴子终于落地,复生的手机也终于安静了下来。为免引起注意,他早就把客栈关停了,静静在家坐着喝酒,反正走是不可能了。
杨梅已经恢复了元气,除了做些手工玩,也不怎么出门,网店也关着,整日像只小猫一样无声地偎在他身畔。外面艳阳高照,两个人却盖着毯子窝在沙发上。他握着她的手,看烟圈在空中聚散,听洱海浪打窗台。
没想到最后的时刻是她陪着他。
有一个晚上谢安安打电话来,问他“你后悔吗?”他猛然醒悟“是你干的!是你和李剑干的!”电话那头的人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传来细细碎碎的哭声。
过了半晌,她说“复生,我对你是真心的,复生……”他已经破口大骂,贱人、婊子、烂货等等一连串的词语鱼贯而出,她却还在那边抽噎着喊“复生,我永远爱你”。女人真他妈不可理喻。
又过了一阵子,曾先生的事一直没有下文,乔小姐的新电影也上映了,虽然她本人没有露面参加宣传活动,海报上她的名字却还挂着,戏分也没有被删。复生这边一切如常,他心存侥幸地想,反正他早两年就不在公司了,应该查不到他头上,当然也可能是谢安安顾念旧情留了他一条狗命,反正不管怎么说,他暂时应该没事。可惜的是公司的股票和钱是没办法拿出来了,好在他还有这个客栈。
吾乡客栈改名云水谣客栈,重新对外营业了,只是宋唐和萧云凡他们不再来闲扯淡,他以前那些老板和总裁朋友们也不来帮衬了。不过没关系,这种景观和硬件的海景客栈是不愁客源的。虽然客栈一共也只有六间客房,但是每间客房一晚上的售价都在两千以上,只要好好打理,也够他和杨梅生活了。
他开始陪着她一起做饭,她厨艺潦草,好在并不像谢安安那样一边讲着各种养生真理一边逼着他吃。吃完饭她去环海路上跑步,他跑不动,就骑一辆自行车陪着她。有一天他甚至想着,要不要结个婚生个孩子,就这样过下去算了。他找机会把这个想法向杨梅透露了一下,她不置可否,要是早两年的话她肯定是欣喜若狂的。他有点生气,想起谢安安从前多想跟他结婚。后来他又自我安慰,反正他也没爱过她,有什么关系呢。那么她呢,她爱过他吗?他想了很久迟迟不能下结论。
《大理爱情故事》上映了,主创团队回大理办了首映礼,杨梅也去参加了,虽然只有不到两分钟的戏,她还是对着大荧幕上的自己流下了眼泪。从电影院出来,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戴上墨镜,但是并没有任何人认出她就是电影里的某某某。倒是马驿还认得她,叫她一起参加庆功宴。
庆功宴完了以后,大家一起去了导演在苍山下的大别墅。自从曾先生出事以后,杨梅已经很久没有出席过这样的场合了,她穿了一件自己用杨梅染的露肩的裙子,可与天边晚霞争色。马驿暗暗地掐她的腰,她轻轻地转了一圈,裙摆打开像一圈红色漩涡,转完又回到马驿手里。
有了诸多大咖的助阵,电影票房肯定能爆,导演已经在计划拍第二部了,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在下一部里演个女二号。马驿说。
没过多久,马驿叫她去列席电影第二部的创作会议,虽然角色还没定,她已经很满足了。后来马驿告诉她最终确定下来她演女四号,剧本却迟迟没到她手上,最终开拍的时候她才发现顶多算个女八号,其实也就比上一回多了两个镜头,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整日整日地泡在剧组,也不管有戏没戏。
她的网店早就不开了,家里的两个染缸没人打理,都变酸了。复生知道她又跑去跟着马驿拍戏以后勃然大怒,骂了她好几回,她置若罔闻我行我素,后来干脆搬到剧组租的民宅去了,跟几个工作人员住四人间,睡上下铺。
她拎着东西走的时候,复生忍无可忍,拽住她的胳膊问“你他妈是脑子有病吗?你以为你真能红?你信马驿那王八蛋的?”
她扭过头,用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陌生眼神看着他。
“不然呢?要信你吗?”她缓缓道:“信一个拿钱让他们把我涮下来却骗我说帮我买角色的人?”
复生一愣,松了手。
她很快跟一个摄影师在一起了,毫无节制地在朋友圈里狂秀恩爱。他把她屏蔽了,可是又忍不住隔两天就跑去偷窥一次,不看则可,一看就看到谢安安给她点赞。
倒霉的事还不仅于此,三月底,政府一纸通告,为了保护洱海,自四月十日起,环洱海所有客栈和餐馆全都无限期停业。
他有些不服气,去年十二月刚刚在政府指定品牌那里花十几万安装了一整套污水净化系统,这才几个月过去,竟然就要彻底关停,还是无限期。

他加入了环海客栈老板群,默默地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偶尔也插一两句嘴。有人认出他来,说“这不是戴总嘛,听说你有关系的,帮大伙打听打听有啥路子没?”他慌慌张张地否认了,说自己也是一介草民,哪有什么路子。
群里的客栈老板们每天嚷嚷的也就那么几句,不是哀嚎没法活了就是骂政府不仁不义,又说环洱海这条线又不是一天两天火起来的,为什么等到这个时候才来管,分明就是等养肥了再杀,还有的说要封大家一起封,凭什么古城的客栈餐馆都还开着,也有人要组织静坐和游行以示抗议。复生觉得听多了烦心得很,没两天就退了群。本来他就不愿跟这些人一起混的,他混的可是宋唐和萧云凡他们的圈子,真是今非昔比啊。
客栈的管家和园丁等都被他辞掉了,只留了一个阿孃,每天上午买好菜过来,帮他做好早饭兼午饭,打扫一下卫生,然后帮他做好晚饭再走人。饭菜基本都是被他倒掉的。他刚进去的时候曾先生怕他扛不住事,派人整他,那帮人十分下流,给了不少苦头吃。他后来肠胃一直很坏,但是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也不去看医生。
他的噩梦更频了,头发也几乎快白完了。很多个夜里,他就坐在落地玻璃前的躺椅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听着露台外面的涛声,断断续续地浅睡上几分钟又醒来,看了很多很多个美丽的日出。大理的日出真是美极了,有时候都美到让他忘了彻夜未眠的疲倦。
九月份,有二十八家证照齐全的海景客栈开业了,但是“云水谣”不在其中。以复生当年的资源,要想把证照都办下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那时要面子,人前人后都说开这个客栈就是玩票的,没想到有一天真的要靠接客为生,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一些等不起的客栈老板们回大城市重操旧业去了,另一些心思活络的客栈老板们一边做起了微商一边去考察新的旅游项目,腾冲、贵州、浙江莫干山等好几个地方都到大理来撬墙角,做了非常打动人心的计划书,邀请客栈主们前去考察。复生哪儿都没去,他实在拉不下那个脸,只是坐在家里里抽烟喝酒,坐看云起云尽,日出日落。
杨梅跟摄影师分手以后认识了一个来大理度假的新人导演,那导演颇欣赏她,让她当了一回女主角——可惜是个草台班子,导演卖了房子才把电影勉强拍完,后期制作的钱是四处借的,她基本上算是零片酬出演。不过钱她倒是不在意,可恨的是电影拍完了迟迟也没能上映,根本就是上当了。她等不起,迅速地离开了导演跑去混横店了。
她在横店租了一套公寓,吃着复生给她的老本,也花了不少钱去疏通,可惜收效甚微。她不甘心,又把剩下的钱全花在了自己的脸上。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对着镜子顾影自怜。
贫穷是一生永恒的苍老,穷人一生下来就是中年,要是三十岁还没发财就直接进入老年了。她马上就三十了,这张暂时看起来还算明艳动人的脸,也将很快变质,尤其是想到又要拿一笔钱出来为这保质期如昙花一现般的美貌续费,还有后续高昂的维护保养的费用,就觉得心灰意冷。
正在灰心绝望之际,那部没能上映的地下电影竟然爆冷在国外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奖,谁能想到呢?这消息像一个突然绽放的礼花,照亮了她的人生。
她签了知名的经纪公司,一口气把年龄改小了五岁,连接了三部电影。复生在电视上看到她,心想自己真的看走了眼,这丫头竟然真有大红大紫的一天。
蹊跷的是眼看就要爆红之际,她却突然销声匿迹了。官方消息是出国游学了,可这实在是太诡异了,一个正在上位关键时期的女明星,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不抓紧时间拍片捞钱跑去“游学”,这是脑子坏掉了吗?传闻她被某富商/某高官包养了,也有说她跟那个导演反目被封杀了,还有的说她整容失败,还有隐婚生子等等各种各样的消息满天飞。逼得经纪公司不得不发布声明,称她演戏太过投入,患上了抑郁症,正在治疗中,请大家给予新人一些关爱。

复生整日无事,就在网上追看她的八卦,吃饭的时候也一边刷着手机,那天一抬头看到她站在眼前吓了一大跳。
她披着一件酒红色的斗篷,明显瘦了很多,烟灰色的帽子下面压着蓬勃的乱发,口罩拿掉之后露出一丝不苟的粉和妆,朱唇如冷艳的红色闪电,憔悴之中不失明星风度。
她看到坐在餐桌前的“白发老人”时也大吃了一惊,她知道他过得不好,没想到已经到如此“晚景凄凉”的地步。
复生已经喝了不少,摇摇晃晃站起身给她拿了一副碗筷,又给她倒了一杯酒。她默然坐下,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想起当年跟他在“青庐”看日落,再想想这几年过山车般的生活,真如梦幻一场。
可能是真的被命运诅咒过吧,她像是个一直溺在水中的人,这小半生都在水上凫着,拼尽全力想要上岸,想要过上一种可持续的衣食无忧的生活,却总是失败。她曾经以为复生是一块足够她栖息的宽广大陆,后来发现那不过是一座冰山而已,在这座冰山慢慢融尽沉没之前,她及时地逃离了,却也不过是乘桴浮于海,再也等不到下一块大陆。
后来也有男人愿意养着她,她嫌他们要么出价太低,要么就是资源太差,高不成低不就的,不再有年轻时候随意“买定离手”的豪气,又怕以后红了被人起底——焉知不会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呢,林志玲也是三十多岁才爆红的啊——谁也没想到她真的等到了一炮而红的那一天,只可惜,是个“哑炮”。
算起来,复生是跟她在一起时间最长也是对她最好的一个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开口。
他曾经想过要跟她结婚,她知道,如果不是见到乔小姐的风光,她可能真的就嫁他了。可是她却从来没有爱过他,尽管她曾经对他说过“我爱你”。她好像从小就不会爱人,上大学的时候谈过一场恋爱,也不曾有过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后来的男人们,包括那个导演,都不过各取所需罢了。每天凫在水上只要一刻不划水就要溺死的人,哪有工夫去爱人。
两个“老人”碰了碰杯,一起看着窗外的暮色。
天空呈现一种回光返照的亮蓝色,朦朦胧胧的并不刺眼。海天相接之处是一片暧昧的暖红色,像她最喜欢的那件用杨梅染出的镇店之裙的颜色。她早已不挣那种辛苦钱,那条裙子也不知扔到哪个角落去了,不过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却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那时候他们的客栈刚建好,他每天跟宋唐他们吃饭喝酒、打高尔夫,她忙着参加豆瓣“爱大理”小组的各种活动,也不缺钱,在柴米多集市摆摊一天赚个三百块就很高兴。
俱往矣。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她发现自己已经淌下泪来,不一会儿,一条热毛巾伸了过来。她默默地接了过来糊在脸上,复生以前是不知道这样照顾人的。以前……她要是不认识李剑那个畜生就好了。
她把毛巾在脸上死死摁住,哭得直抖。
李剑已经听不到她的咒骂了,他在四个月前死于艾滋病并发症,是谢安安打电话告诉她的。当时她正在一个颁奖典礼的后台,拎着裙摆准备上台去领一个“最佳新人奖”,接完电话直接一头栽倒,被紧急送往医院,从此消失于幕前。
她已经躲了很久,这次来大理也是秘密出来的,那个导演也中了招,正在四处找她,并扬言要弄死她。
等她擦完了脸,复生把毛巾拿回洗手间去,在水龙头下冲了冲,顺手也擦了一把脸。酒劲开始上头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多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全部白完了。
她的眼泪虽然有点兔死狐悲,但是,她还愿意来看他就已经算是有良心了。他想,现在这样的世道,眼下他这样的身份,还能要求什么呢。就连当初一边被他骂着“婊子”一边还哭喊着说永远爱他的谢安安都已经销声匿迹了。听说她老公官运亨通一路扶摇直上,她妻凭夫贵,当然要自重身份了,那时候是谁说她面相旺夫来着,还真他妈说对了。
两天前房东突然带了三个陌生男人上门来,说是环保局的人,他知道那是警察,毕竟是在里面蹲过几年的人,他们的眼神动作他太熟悉,就像他们熟悉他这样的人一样。
他终究没能走出那个噩梦。
清晨时分,酒意一丝一丝退去,一夜大风也停了。洱海水蓝如漆,海浪富有韵律地轻柔地拍打着这座海边的院落,天已大亮,站在露台上可以清楚看到水里的树桩根部。前不久,大理州的官员刚刚在电视上宣布今年保护洱海的雷霆手段已经卓有成效,经过监测,洱海水质已经连续5个月达到Ⅱ类水质,是12年来的最高水平。
屋内灯火与外面天色此消彼长,两个人并肩站在露台上,静静地望着对面微蓝的天际。
“你说,明天娱乐新闻的头条应该是我了吧,人气新星某某某因抑郁症在大理沉海自杀——肯定刷爆朋友圈。”
“可能吧。那社会新闻头条应该是我了,环洱海客栈关停后客栈老板某某某苦无生计绝望沉海。”
两人神经病似的嘻嘻笑了起来,然后仰脖将各自杯中最后一点残留饮尽。
“准备好了吗?我已经开始有点儿……晕了,还……喘不过气来。”
“欸,有点冷。”
“要不要多穿点?”
“会沉得快一点儿吗?”
俩人“哈哈哈哈”狂笑了起来。
白鸟被惊醒了,扇动白翅低飞而去,那修长的脖颈在空中弯成一个浅浅的问号,似乎还在懵懂地迷糊着。
它一直往东飞去,不久之后太阳就会升起,海对岸的小普陀岛附近会围满游人,他们争先恐后地捧着手里的鸟食,等着它和同伴们前去饱餐。在大理的整个冬天里,它们都将过着这种饭来张口的生活,根本不用捕食,也不用关心这片海里所发生的任何事。
【全文完】

新书上市,感谢支持。
-
Luminous青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4-26 08:02:12
-
审言 赞了这篇日记 2021-05-04 12:25:16
-
去过想要的生活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2-09 10:36:34
-
Ming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1-26 16:50:55
-
猫咪陡然帐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1-26 01:54:03
-
石头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1-25 07:57:03
-
青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1-24 21:10:55
-
pauli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1-24 16:22:56
-
苍然暮色至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1-23 17:08:18
-
朱欢尘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1-23 16:38:02
-
轻舞飞扬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1-23 16:09:13
-
Shah ོ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1-23 16:03:53
-
仙人掌不会死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1-23 15:36:26
-
七月少年不再蓝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1-23 15:33:50
知名不具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追求钱和追求知识真的有区别吗? (10人喜欢)
- 姐姐可以告诉你的 (78人喜欢)
- 雨与山火 (22人喜欢)
- 临渊写字 (5人喜欢)
- 为孤独终老所做的准备 (24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