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味与倦意

重新恢复工作的感觉好像是喝高后断片，一醒来又回到了原先的生活中的感觉。身体甚至不能一下适应，还未能一下回归到朝八晚六的持续输出状态，总是会在中午吃完饭后一两个小时里被穷凶极恶的倦意风暴袭击。

座位在某一排的最外侧，低着头打盹的样子太容易暴露，于是就苦撑着在半梦半醒间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图纸发懵。神游间想起一阵话梅的味道，嘴里就不由自主开始分泌唾液，吞咽了一口又一口。好像在很久之前，那些疲倦的下午，没有什么困意是一颗话梅不能解决的。

初三一整年在郑老师家补习物理。每周六午饭后从家里出发，坐23路公交车到黄陂南路武胜路下车。郑老师是一个六十左右的退休教师，家住一个老式高层十楼。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上海女人，身上有一股肥皂的味道，带着一副椭圆形的金丝边眼镜，说话轻声细语的，从不因做不对习题而提高嗓门训斥，亦从不流露出任何不满。她似乎身体不好，每次一出电梯就能闻到从她家飘出来的中药味。

周六到了两点左右，郑老师就会把家里大门打开，只关一个有纱窗的铁门，走到门口，就能看到她缓缓从里屋走出来开门，带着那种长者看孩子的慈爱笑容。做习题的原台面就摆在进门的小客厅里，因为面南，阳光总是很好，所以郑老师每次开门的时候基本都是从光中走来。

这么好的阳光，冬日里沐浴着全身做题的时候就难免犯困，手就不听使唤开始歪七扭八地写字，在卷子上鬼画符。眼前的一切都会变得很模糊，小小客厅里的挂历，时钟都变得像梦里的物件一样真实又虚假。郑老师看到以后什么都没说，站起身来从五斗柜里拿出一个红色饼干听，看上去已经一些年代感，边缘的颜料都磨掉了，露出了深灰色的铁皮。一揭开盖子，一股酸甜气味伴随着飘散的粉末扑面而来——里面都是话梅，个儿很大，一颗能鼓起半个腮帮子。

她捏起一颗给我，我用我快眯起来的眼睛看着那只手，那只手有不少细密的皱纹，那只手在几十分钟前还握得紧紧的，伸出大拇指来表示磁场方向，现在却截然不同，显得很柔软，也很温暖，传递着一颗解药，有点神圣的意味。

我接过，把那颗话梅放在嘴里含着，酸味马上传达到了每一颗味蕾上，迅速蔓延到大脑中，像被许多细针扎着，人也会打了一个激灵。我瞬间就不困了，连右边的口腔内壁都麻了。

一颗话梅可以吮吸很久，明明只有薄薄一层梅肉包裹着，酸味却藏在每一道褶皱里，被唾液缓慢侵噬再释放出来。更令人惊喜的是，哪怕肉吃完了还有一大颗同样酸得感人的核，也足以品味很久。最最惊喜的还不止这些，因为核咬破了里面还有一粒柔软的仁，味道是涩了杏仁味。总之吃一颗完整的话梅的时间足够清醒地做完一张试卷，整个过程是一场从迷糊到清醒的摆渡。

后来这就成为了一个周六下午补课的固定模式。红色的饼干听每次都提前就放在桌子上，等着我拿出一颗话梅然后开始做题。在做完后，如果成绩不错，郑老师会给我吃一颗费列罗巧克力作为奖赏。待到我回家前，她也会再给我一颗话梅，说等你吃完差不多也到家了。冬天的天，五点多就暗了，我边等车边听mp3，所以现在想来，当时常听的《夏天的风》也有一股子话梅的味道，现在再听也忍不住分泌出口水。

酸酸甜甜的下午，就这样过了一周又一周。中考结束后，我就与郑老师失去了联系，只是之后每次经过那栋老式高层，还是会想起她，想起那个饼干听和飘着粉末的话梅，以及难忘的酸甜味。郑老师现在应该七十多了吧，她还好吗？以后的学生也和我一样，有话梅作为试卷伴侣吗？

那入口后一个激灵的感觉在十多年后也一下将我从瞌睡中拯救了出来。我喝了一口水，冲下因回忆而泛滥的唾液，想着下周末去一次中国城。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同款的话梅卖，我真的太需要走进一排满是蜜饯的货架，然后一边大口吞咽一边选择自己的解乏良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