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美国的民主》及其他 (1)
Authur Goldhammer译本
计划写的几个角度
0. 个人偏见
1. 社会与文化艺术的关系:On Volume 2, Part I: "Influence of democracy on the evolution o the American intellect"
2. 文学直觉与科学方法
3. 如果托克维尔活到今天
4. 宗教和宗教之后
(待添加)
0. 个人偏见
很早前买过这本书的中文译本,那时我大概还在国内读本科,买这本书纯粹出于对陌生领域的好奇。结果当然是翻了两页便丢在一边。厚厚两本白皮书,封面吸收的目光多于内容。这两本书后来下落不明,大概被我贤惠的妈妈妥善藏在书柜的某个角落,第二页和第三页间也许还夹着片野心勃勃的书签。
网络只告诉我这是本经典,却没告诉我这不是本合适的入门书。然而“美国的民主”这样的题目会有合适的入门书吗?如果没有亲眼见过美国的民主,甚至没有亲眼见过民主,可能读的懂这本书吗?
现在的我读得懂这本书吗?“懂”当然是谈不上的,但至少能读进去一些,能胡思乱想一些。这些胡思乱想里充满个人视角,然而这本书本身就充满托克维尔的个人视角。我对托克维尔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个法国学者,大概还是个作家,在美国访问时写下了这本书。如果托克维尔不是法国(或与法国有渊源的国家的)人,如果他没有在美国久住过,如果他不是个学者,如果他不是个作家——我相信任何一个“如果”的成立都会使这本书改头换面。这本书里当然还藏着更多托克维尔的个人视角,只是我缺乏类似的视角无法领会罢了。我所具的视角来自于在欧洲与美国的生活,对两者文化与社会差异的兴趣,从前的文艺倾向与现在的经济学学术训练。
但我比托克维尔又多出一些视角(至少我活着看到了今天的美国和欧洲)。以主观叠加主观,以个人曲解个人,这篇感想注定充满偏见。之所以写下来,是为了给未来的自己留个参考:看,2018年我是这样想的。
1. 社会与文化艺术的关系:On Volume 2, Part I: "Influence of democracy on the evolution o the American intellect"
人们容易有怀旧复古的情绪,到了极端还会发展成主张,“历史退化主义”,觉得古代好于现代,社会应该回归田园时代。这种情绪大概在文人和艺术家之中更加强烈。然而社会的前进几乎是必然的,科技的发展是必然的,科技发展所带来的社会变革也是必然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人们追求快乐(注1)。追求更丰盛的物质和更舒适的生活。科技当然也会带来问题,然而解决这些问题会带来更多的科技而不是更少。艺术当然也能带来快乐,所以艺术也会一直存在——存在,而不是进步——艺术与科技的一个区别在于后者可以线性的变化。新理论要么延伸要么推翻旧理论,新技术要么加强要么取代旧技术,新的总好于旧的。但艺术不同,艺术可以有无数种好,互相不能比较。不能说现代艺术好于古代艺术,也不能说追忆似水年华高于荷马史诗。
无论多么不食人间烟火,艺术的根仍然扎在社会观念与习俗里。社会观念与习俗的变化滞后于科技的变化。这或许是怀旧复古情绪的根源:当科技已赋予世界新的面貌,新观念和新习俗怯生生的露面,新艺术与新审美还未出现,人们只能从旧艺术旧审美中获得快乐。在这样的时候,也许不再适用的旧观念与旧习俗已开始被反对与抛弃,旧艺术与旧审美却仍能带来精神的愉悦。荷马史诗不会因为人们对个体生命的尊重和对战争的厌恶而贬值,宋词也不会因为禁止嫖娼纳妾而不再绮丽。在社会变革导致艺术青黄不接时,昨天的社会在文学家和艺术家的眼中便变得格外美好。
托克维尔时代的美国与欧洲之别大概能类比一场社会变革所导致的时代之别。他花了一整本上册来赞扬美国的民主,却在下册的第一章便指出美国的制度对科学(非实用的,偏哲学的部分)艺术领域的负面影响。比如:在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贵族生来就高于平民,艺术于是也吸取了崇高优美的气质。平民一辈子都是平民,现实的追求与实际的钻营并没什么用处,不如眼望高处,在精神上爬得高些。当等级瓦解,人们看到的所有人都并不比自己崇高,人人都可以凭借努力在现实生活里爬得更高,社会便丧失了崇高的气质与对精神的追求(注2)。
如果托克维尔只是个文学家,那么这段讨论估计也就到此为止,成为又一声“今不如昔”的喟叹。然而在本章靠后,讨论民主社会对诗歌的影响时,在论述民主社会如何天生缺失崇高优美的诗意之后,他进一步讨论了新诗意的可能来源。这是托克维尔比文学家和艺术家们多出的部分:艺术的青黄不接不代表人们在向前走的路上遗失了艺术,如果艺术对人类真的不可或缺,它迟早都会回来。
我在从欧洲回美国的飞机上读到这一章——在最近半年里,我渐渐形成了本文开头所写的“科技进步必然”观,然而必然不代表好,对于在科技和社会向前走的过程中所丢失的东西,我也只能抱着无可奈何的态度。然而托克维尔关于诗歌的这一节带来了更积极的态度,以当时就着机舱顶的阅读灯草草写在手机上的笔记结束这一段:
The progress from aristocracy to democracy, if indeed a progress (at least in the sense that it is absorbing and is the historical trend) foregoes certain things (perhaps as any "progress" of mankind), such as poetry, lofty spirit, etc. But if this is the progress in the aforementioned sense, one should not dwell in what is lost along the way. What cannot be lost and is essential to mankind will find its way back in a different but more suitable form, and what is truly lost for good is not essential to mankind.
注1:人们追求快乐一定需要科技实践吗?
梁漱溟曾就东西方文化打过比方;如果房子漏雨,西方人会去修房子(追求快乐推动科技实践),中国人会改变心态,觉得漏点雨凉爽诗意,印度人则干脆否认一切,说房子和雨其实都是不存在的。
按照这种看法,追求快乐只是科技实践的一个必要不充分条件。然而就目前的历史看,西方人的方法更具有演化优势。至少固守着三坟五典的清朝输给了奇技淫巧的西洋。
注2: 所以托克维尔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回答了许知远所纠结的“从前的人们更精致”问题。再次论证了杨绛所说“想得太多是因为读的太少”。自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