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观不是对文学的僭越与割裂

当我们在谈论文学观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文学观，views of literature，关于文学的观点，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词，因为文学并不是一篇篇文字的简单集合，其中应该还有解释和构造的方法，而这些方法又并非是独立的，所谓文学观在确立之时，不得不摒弃一部分方法，至少是方法的一部分影响因子进行抽象概括。这种现象是可以证明的，因为如果存在一种能够包容文学一切内容的观点，那文学就变成了一种可以通过符号表示的文法，文学创作也就可以是符合文法的简单堆叠和符号增殖，之所以人工智能目前难以创作出所谓的文学，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在这样的基础上谈论文学观，要确立一个观点，当我们用各种文学观来讨论文学时，应当对具有否定性的或者消极的结论持非常谨慎的态度，因为这些结论的作用对象可能并不是我们评价的客体作品。鉴于我们的文学观必然是不完备的，再提出批判之前，应该考虑清楚我们即将提出的批判属于怎样的性质，并且意识到批判客体和主体的结合不仅仅是对客体的分析和批判，还有可能是对主体的修改，重构和扩充。

然而基于这样的观点，则很容易陷入相对主义的漩涡，文学本身是一门无法定量分析的学科，提出任何规范性的命题都只能来自于实证的结论，人们对一个作品的评价构成了这个作品的本质，这本应是不可接受的方法论，但是为了避开相对主义的陷阱，得出有建设性的意见，也是不得不做的折衷。但是这并不意味这上一段提出的结论就可以弃置不顾了，不同的评价也应该不同的对待，在实际处理中我们不会对一切评价一视同仁，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基于阎连科先生和食指先生的评价内容来各抒己见。

大众文学

首先要阐明一个事实，我们无论持怎样的文学观，都是有正当性的，每个人的文学观是自己与文学交互的工具，本身就是在实践中产生的，它被我们作用到不同的作品上，得到不同的结果，是可用的且泛用的，而文学作品的性质本身，根据上一段的结论，也可以是读者评价的结果，就算是非常离谱的评价，在作用到作品时，也不是没有意义的，就算它前面的系数是零，也不能否认它的存在。在我们承认文学作品的评价决定其意义和性质之时，也就承认了每个人文学观的正当性，这是毋庸置疑的。

基于这样的结论，“对别人的文学观做出评价以及讨论该有怎样的文学观”这个问题，又变得非常有趣，文学评论本身，也是文学的一部分，而一篇文字的定义在彻底的闭包之前，甚至可以通过刻意的调整和添改使之成为一份文学评论，也具有毋庸置疑的正当性，从而可以得出推论，一切存在的文学作品都有正当性，因此在文学的范畴中，我们应该秉承极端的开放思维，尽量不要把一种观点或者一部作品拒之门外，展开广泛的讨论是正当的也是必要的，彻底封死讨论的余地，以相对狭隘的论点彻底结束讨论而拒绝更深更广的挖掘大概是文学评论中唯一错误的事情。

咖啡先生与料理先生

关于阎连科先生对卡佛所谓苦咖啡文学的说法，实际上并不是批评文学的意义不够深刻，不足够发人深省，同时，他也赞扬了博尔赫斯，提到了创造性的“纯粹文学”，打个比方，大家都是厨师，卡佛和村上春树之流是厨艺并不高超但总是能用讨巧的手法做出时兴的料理，因而广受欢迎，而一部伟大的作品则是一桌满汉全席，人们往往敬而远之，现在时兴料理渐渐获得以前满汉全席才有的评价，这在他看来是不能接受的。

阎连科先生的说法微妙之处在于，苦咖啡文学并不是指脱离现实的烂俗情爱，它是些微高于生活的，同时它又止步于市侩之中，像是仅仅一个人仅仅走出了房间，但却止步于自己的街区，听不到时代的声音，看不到时代下人的面貌，不准确的说，阎连科先生是在反对不能反映时代的作品。

叔本华认为，经典是被时代凝固的作品，阎连科先生的看法与之类似，认为这些不能反映时代下人类生存困境的作品不能够成为经典，我认为这种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我自己也举双手赞成，问题就在于，卡佛和村上春树之流真的是苦咖啡文学吗？

回到关于文学观的讨论，假设存在一个读者R，它对文学的评判标准是是否讲了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再假设一个读者P，它对文学的评判标准是读后是否有利于个人成长，再假设一个读者E，它对文学的评判标准是是否能引起自己的情感共鸣。我们关于文学的所有评价都有这三个人做出，每个人赋予相同的权重，综合这三个人的评价我们得到一部作品的评价，并作为该作品的全部性质。

在这个模型下，海边的卡夫卡，大概是{A，C，A}，地下室笔记大概是{B，B，B}，命运交叉的城堡大概是{C，C，C}，毫无疑问，海边的卡夫卡成为了最棒的作品。但当我们把这三个读者换成了阎连科，阎连科的影分身和食指，地下室笔记和命运交叉的城堡大概能够取得不错的成绩，命运交叉的城堡更是能够咸鱼翻身获得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分数。

之前的说法不准确的地方就在于，实际上阎连科先生反对的是这种分数的差异，本来60分，或许是合格的，却被打到了100分，这是阎连科反对的。

取景框

所以事实就了然了，阎连科先生在这里走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弯道，僭越了文学。

阎连科先生采用了之前提出的观点，即对一部作品的全部评价构成了作品的性质，他对苦咖啡文学的评价并不来源与自己的研读和分析，而来源于这部作品被读者赋予的性质：阎连科先生在此之上做出总结：苦咖啡文学。遗憾的是，这种对文学的观点并不来源与文字本身。

当然，存在这一切都是主观臆断，阎连科实际上是深深研读了卡佛之后得出结论的可能性，实际上，这种可能性还不小，但依然很遗憾，这不能改变阎连科这一番话僭越文学的事实。

阎连科先生的整体出发点在于批判所谓苦咖啡文学的不正当的社会地位，这个出发点本身就是僭越文学的，因为文学本身的构成因素断然不存在社会地位这一项，即使作者在写作时有类似的目标，也要通过读者的评价来使他的作品发生增殖，获得性质，而社会地位就属于这些评价产生的性质中，阎连科是在对文学的评价进行批判，即使他研读过作品本身，为了完成这个批判的目的，他也要结合对作品的评价才有可能对其社会地位做出批判，阎连科先生的讨论客体，已经僭越了文学本身。

这样做的弊端是，假设这本书中有一点点反映人类永恒困境，反映时代悲剧的内容，都会被忽略，言而总之的论断性发言总有这样的特点，换来的是可执行与易于理解，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东西，叫海瑞罢官。

我们为什么不跳个舞

文学的讨论不一定是一团和气的，针锋相对的批判可能诞生更加伟大的作品，而伟大与否又是读者评判的，即使作者认为伟大，阎连科先生认为伟大，千万的读者不买账，也并不能流传于世成为经典。可以肯定世界上有资格成为经典的作品一定比现在的经典数目多得多，这是出版业的悲哀，也是人类悲剧性的一个体现。

情绪，理性，荣誉，利益，文学从诞生之初就从来不是纯粹的，基于文学本身的，阎连科先生的观点也无可厚非。但是在我们讨论文学观的时候，可以理想地摒弃这些难以摈弃的因素，来好好谈论文学。从小学我们就知道没有一把尺子是准确的，但到现在我们依然拿他们在作图，这是事实对理想的屈从，也是消弭相对主义的另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