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像

初中的时候我为人画过一张遗像。 那天不冷也不热，晚饭后隔壁的奶奶上门来有事相求。她80多岁的公公突然去世，事前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可以放大的照片，丧葬仪式上重要道具之一——遗像尚未着落。她知道我学习绘画，遂拿着公公多年前的身份证来找我帮忙，她的神情里没有悲伤只有焦急，她说别的东西都能买，只是没有遗像就不成样子。 我的爷爷奶奶象征性征求了我的意见后爽快地应承下来，他们满有把握，那时候我已经学习了几年素描，家里墙上挂满了很多张三小时八开的人像写生画。 隔壁奶奶放心地回去了。爷爷奶奶又跟我强调了要点：要用炭笔而非铅笔，因为过去遗像都是碳精画；参考身份证结合记忆尽量把老人家画得削似；要画得符合他现在的年龄，身份证毕竟是20年前的旧照。 我感到领受了郑重的任务，一个高龄老人在人间的最后展示全靠我了。我马上把8开素描纸钉上画板，削尖炭笔。旧身份证照拍的不算清晰，还覆有一层带着长城彩色镭射图案的过塑膜。我开始回忆这个住在隔壁多年的老人，可对于他样貌的记忆非常有限，能清晰想起的只是支撑在拐杖上佝偻瘦弱的背影，乱成一团的花白胡子，残留在口鼻周围的分泌物。有一个更为清晰的记忆从远处轰然跑近，是声音而非画面，那是隔着院墙，听到他的儿子和媳妇（也就是刚才来的奶奶）因他而起的争吵叫骂，因为老人经常捡垃圾回家，好像还怕被发现把垃圾藏在床下。 记忆没有帮助，我知道时间紧迫，拿出平时训练的技能，照着身份证开始画。我把学到的绘画知识都运用进去，三庭五眼，头颅比例，耳朵结构，眼角，鼻翼，口轮匝肌的造型。皱纹的分布和走势，花白头发和胡须使用削尖的橡皮提出高光层次。我尽所能地，高效又正确地呈现出一个慈祥老人所该具备的合适特征，几年的训练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发挥作用。完成后并没有耽误我的睡眠，爷爷奶奶看过后点头称是，我心里漾起考试合格的成就感。 次日放学后隔壁奶奶登门向我道谢，夸赞一番。后来我去到她家门口，远远张望了一下卡车篷布搭建的临时灵堂。我的画被装进黑色镜框，单薄地挂在挽联上方高处，背后露出一截弯曲的铁丝。灵堂前稀疏地坐着几个疲惫的人，周身散发出熬夜后的僵硬和焦渴。泥地上散落着很多被鞋印踏过的瓜子壳，蜡油四处流淌。 老人不论活的过程何如，死的终点总算万事齐备了。我跟他作为从无交集的多年邻居，最后因为画画这件事产生了一点关联，在他死后花费一个夜晚为他仔细描摹肖像。我甚至从未听过他的名字，而他年老的心智恐怕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这是我的画第一次被装裱起来，放进镶着透明锃亮玻璃的镜框里，高高悬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