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言野语

这都是我听来的故事，未曾有一件事亲眼所见，传到我这里也不知经过了多少讹传。别人跟我讲的时候，语气越是煞有介事反而不真，倒是那些淡淡的语气讲出来的，更令我印象深刻。在此就从回忆里抄出几则来，都是农村里的故事，说起来也不太雅观，故而冠以「村言野语」，姑妄言之吧。

1

路边的黄土崖曾经摔死过一个老太太，听人讲那老太太自从死了老伴儿后，就跟自己的儿子儿媳住在一起。婆媳二人都有些拗劲儿，老太太一与儿媳吵架，就跑到崖边要往下跳，引得众人围观，这时候就来了劲儿，一件件一桩桩骂她儿媳。最初几年里，儿媳因此羞愧不敢见人，都是儿子在一旁劝个半天才能劝回去。

后来又一次老太太又要跳崖，儿媳在旁边笑着说：「你跳啊！」老太太一边说要跳，一边只是往悬崖边蹭，他儿子也早就不来劝了。众人在一旁起哄道：「要跳就赶紧，跳了几年了，大家都散了吧。」于是众人哄笑一声，连同儿媳都散了。老太太还是嚷着要跳，直到晚上自觉没趣儿就回家去了。

谁知前一阵，忽听人说那个跳了几年崖的老太太真的跳崖死了。传这话的人议论说：「早先都等着看的时候不跳，没人看了，反倒真跳了。」

2

听人说他的一个姨跟他讲小时候的故事，提到了这样一件事：

「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小时候那一顿肉臊子搅团。那天早晨刚睡醒，眼睛饧着，端着碗尝了一口，咋觉得这么香，把人香死了。一看才是玉米面搅团上浇了一勺沾油带腥儿的肉臊子，我唏哩呼噜连吞带咽一口气全吃了，我就问你婆还有没。你婆就说再没了。我问为啥今天有肉。你婆就说你把这味道记下，以后也吃不上了。后来我缠着要吃肉臊子，你婆才说，是你姑奶家生了个女娃，不想要。」

3

村子后面有一片窑洞，现在都没啥人住了，塌了大半，其中只有一口窑还住着一个独身老汉。后来才听人议论说当年他爹砸锅卖铁给娶了个媳妇儿，谁知道结婚当天晚上他被吓得就从洞房里跑出来了。那媳妇儿守活寡似的熬不住，跟了个麦客跑了，他爹也气死了。后来就剩他一个，穷得盖不起房，村里人都迁走了就他还蹲在那窑洞里。

「我上次还见他拿个糖就把谁家小男娃哄到他窑洞里，半晌才给放出来，」那人说笑道：「说不定把咱村儿男娃儿们的雀儿都含去了。」

4

有个八十岁的老爷子，看起来也就五六十的样子，最近他的儿媳妇死了。儿子据说在国外打工，签了个十来年的死契，也回不来，于是就叫了村里的几个有些年纪的婆娘帮忙入殓。村里人一听说他家死了儿媳，方才想起来还有这样一口人，那媳妇自从嫁到他家，村里人根本也就没见过几回。

这几个婆娘刚给尸首扒了衣服，就被那两个垂坠如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的乳房吓了一跳。按理说这媳妇从未生过一子半女的，怎么像是给十几个孩子哺过乳的老太太一样。后来这事儿就越传越邪乎，传着传着就成了她公公跟她搞出孩子后就埋到后院，自己把奶吸了，所以活了九十多岁不显老。那方院子自从那老头死后就没人敢住了，他儿子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5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正在村口指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儿破口大骂：「你这个嫖客和驴日下的种种，夹着鸟锤子肏你娘的货。」

那原来是一对母子。

6

在一院垮了一半的土坯房里，以前住着一个寡妇带着她儿子，儿子已经三四十岁了还没娶媳妇，家里穷得称得上大件儿的就是一个架子车，每逢庙会的时候，那个寡妇就坐在架子车上让他儿子拉着去赶集，这时就听见那寡妇对他儿子说：

「这世上坏人多，就咱娘儿俩相依为命，孤儿寡母的，谁都敢来欺负到咱头上。谁都靠不住，娘就只能靠儿，儿也只能靠娘。世上只有娘不会害儿子，娘把命都给了你，你也是我自个儿拉扯大，没人能像娘一样只对你好，别人都靠不住，靠不住。」

等到她儿子四五十岁的时候，老寡妇死了，那儿子就疯了，整天拉着一个空架子车到处找她娘。邻居们想要接济他一点粮食，他反倒跟见了毒蛇一样跑得老远。再后来，人就不知道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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