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澡堂里的大保健

前几天和一位女性友人聊天，不记得是什么话题了，反正突然就“大保健”三个字，铿锵有力地砸过来，清脆嘹亮，抑扬顿挫，一个平时说话轻声细语的妹子瞬间就变得帅气高大起来。不知她嘴里的这个“大保健”是什么套路，不过看她一副悠然神往的表情，应该是一桩让人身心愉悦的乐事。

1。

大保健一般都从洗澡开始。在北方，就要去澡堂子。

小时候条件不允许，不是家家都有浴室的。澡堂子要算城市基础设施，再小的镇子，也会有几间，在寒冬时节，最是一个舒坦的去处。

澡堂子一般都不远，吃过饭，溜达着走几步就到了。进门付过浴资，换上拖鞋，撩开那道厚厚的棉门帘，扑面就是一股子湿乎乎的热气，裹挟着几丝香精和肥皂的味道，温柔地砸在脸上。

澡堂里满是看不清的肉体，在氤氲的水雾里影影绰绰地晃来晃去。哗哗的洒水声，邻居街坊们家长里短的嗡嗡声，小孩子扑腾打闹的欢笑声，还有搓澡时噼里啪啦的拍打声，霎时间就满耳朵的乱哄哄。

但越是这种市井的嘈杂，却越能让人松弛下来。大保健，也就从泡澡开始了。

温水池子、热水池子您自选。闭着眼泡个十来分钟，眼瞅着手指肚儿泡出褶子来，你喊一声“搓澡”，马上就有人答应着进来。扶着躺好，开搓。

先用热水打湿毛巾，捂捂脸，舒坦。下手才搓几下，就会问一句，“劲道还行不？” 然后就正反两面儿，里里外外，胳肢窝，膊愣盖儿，哪处都不放过，搓得个干干净净。一边儿搓，一边就开始帮你安排接下来的节目了，“客官您不走个罐儿？做个足底？按按呗？修个脚也行… …”

北方澡堂子里的搓澡工一般都精通大保健的十八般武艺，什么拔罐儿，足底、头部、全身按摩，刮痧，修脚，掏耳朵等等全活儿。

要说这套东西，其实早在宋代就有了。

2。

古时的公共澡堂最早出现在什么时代，姑且不论，但至晚在唐代就已经有了文字记载。到了宋代，公共澡堂更是形成了洗浴行业，时称“民汤”，澡堂子门口要挂个壶，《梦梁录》里记作“香水行”。上面那张截自《清明上河图》的街市小景中用红色圈起的“香”字招牌，就是一处公共澡堂。那时候的澡堂子，都使煤炭用大灶烧水，汴梁城里的百姓也大都去澡堂子洗澡，方便啊~

苏东坡苏大学士也热衷泡澡，而且还曾戏做《如梦令》一首记录了泡澡堂子的情景：

水垢何曾相爱，细看两俱无有。

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

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苏老先生一介文人，肚子虽大，但总归不事劳作，细皮嫩肉的，看来是在抱怨搓澡工太使劲儿了。不过由此可以看出，宋代的澡堂里就已经出现了大保健的雏形。

到了元代，公共浴池更是遍布大江南北，大保健套餐里所包含的服务也已经比较完善了。

金三胖儿的一位朴姓先祖曾经写过一本书，叫《朴通事谚解》，在17世纪时一直作为朝鲜人学习汉语的高级教材。书里就记载了元代公共澡堂的兴盛，还特别写到了当时的大保健，看来这位朴通事必是深谙此道。

朴通事说，元大都的大保健那是杠杠儿滴，从泡澡起，还有挠背、梳头、剃头、修脚等服务，流程是：

到里间汤池里洗一会儿，第二间里睡一觉，又入去洗一洗，却出客位里歇一会儿，梳、刮头，修了脚，凉完了身，巳时却穿衣服，吃几盏闭风酒，精神别样有。

这一套下来，才花十九个钱，一般的市民阶层都能承受得起。另外，当时的澡堂里已经开始提供衣帽柜了，有的更是贴心，还会提供点心、小吃供浴客享用。

到了明清时期，洗浴业中心南迁到了南京、扬州一带，这里富商云集，有需求就有市场，一时间大保健服务更是精益求精，花样翻新。到了清代已然是名贯大江南北，上达天听。康熙皇帝下江南，竟然也为了一尝扬州大保健的妙处而“驾转扬州，休沐竞日”，估计这些澡堂子里的各项服务，老爷子都试了一个遍。

3。

说到扬州，“三把刀”是一定要提的，“厨刀”、“理发刀”和“修脚刀”，刀刀不可辜负。这其中的后两把可都是为大保健配置的，看来会享受和懂生活，这世上除了扬州人还真没谁了。就说搓澡师傅吧，直到现在，很多北方的澡堂子里依然会请一位扬州师傅，啊的徒弟镇场子，扬州浴业的霸主地位，可见一斑。

清代的扬州人浦琳写过一本市井小说，叫《清风闸》，说的是一位木头商人孙大理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其中不乏偷情乱伦等香艳细节描写，如：（此处省略876字）。这本书后来好像还拍了部电视剧，叫《皮五辣子》，感兴趣的读友可以翻出来看看。

《清风闸》里就提到了当时扬州的大保健服务，单说擦澡中的“捶背”一项，就有“八哥子洗澡”、“喜鹊登梅”、“霸王乱点名”等名堂，所捶的部位，下手的方式和轻重都有讲究，还要敲出节奏和韵律感来。捶到最后，要在客人背上轻拍三巴掌以示结束，叫“凤凰三点头”。一个捶背就能捶出这许多的花样儿，可见大保健在当时已经完全发展成了一门艺术，实在是令人神往。

除了搓澡和敲背，其实澡堂子里的保健类服务还有很多，北方比较常见的，就有拔罐儿、刮痧、修脚、耳烛、足底、头部和全身按摩等，和南方的浴池也都大同小异。这些服务，清时的澡堂子里都有提供，丰俭由人，随客挑选。不过这整套的大保健做下来，没有俩、仨钟头您都别想出去。

4。

现在的大城市里基本已经没有这样的老澡堂了。据说北京最老的澡堂在丰台区南苑，叫“双兴堂”，始建于民国初年，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了。朱旭老爷子参演的那部《洗澡》，就曾在那儿拍摄了好多镜头。

双兴堂这样的老澡堂承载的所谓“洗浴文化”，其实就是邻里文化。澡堂，就是邻居街坊们茶余饭后的据点。虽然在热水池子里聊的都是家长里短的琐碎话头儿，但那种久居一处，自然生出的温情，却是高楼林立的现代社会所缺失的。不过您要是有机会去往一些北方的小城，一定还能找到很多这样的老澡堂。而令人悠然神往的全套大保健，也静静地藏身在那些小街和里弄，等待着您的发现。

文章摘自本人公号 彼有遗秉，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