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屁股

重庆人一生中看别人屁股的时间恐怕是全国之首。
我跟山城的交集仅限于每年一次的春运，它是我回家路上必经的中转站。每次我只停留半日或一日，跟当地朋友吃喝玩乐即走。
因此，重庆虽是北京和故乡之外我经停最多的城市，我对它的了解却停留在过客阶段。直到今年春节，我终于得空在重庆多停留几天。一贯的好奇心驱使我拿起相机，走进了重庆人日常穿梭的街巷。
                
                
                
                
在繁华的解放碑至朝天门码头的路上，城市主路两旁都是登山式的台阶路，有的直上直下紧凑有序，有的百转千回看不到头。我跟着刚从菜市场出来的阿姨们逐阶攀登，体验一把正宗重庆人的滋味。
一个小时后，轻车熟路的阿姨们已将我远远甩在身后。满头大汗的我得出了结论，重庆人最常看到的风景，不是长江波涛，不是解放碑林立的高楼，而是别人的屁股。
                
                
没有丝毫不敬的意思。事实就是，在那些爬坡路上，最显眼的只有前面人的屁股——牛仔裤包裹的屁股，黑色西裤包裹的屁股，廉价长裤包裹的屁股，紧身裙包裹的屁股，曲线优美的屁股，过于肥胖的屁股......总之，各色布料包裹着的各色屁股，数不尽数。
看完屁股之后，我到了朝天门码头。这里如今已经修缮为宽阔的广场公园和游船渡口。在此之前，它是一个纯粹的、真正的码头，船舶满载乘客或货物，随着一声号响，直通遥远的上海港甚至太平洋。赤裸着上身的巴蜀汉子们，头上裹着白色的汗巾，日复一日在这谋生。就是在这个充满江湖气息的地方，重庆人创造了火锅。
火锅，屁股，以及重庆精神，这三者有什么关系？我坐在广场上思考，没有找到答案。天色渐晚，友人打来电话约解放碑吃面。他们说这家面馆叫“9点开”，如字面意思，每晚9点才营业。
到了“9点开”，我内心忍不住惊讶。街对面就是装修华丽堪比国贸的百货中心，而这家面馆的门脸却相当简陋，略微开裂的墙面和凹凸不平的地板，油乎乎的桌子上用廉价塑料容器装着筷子，门口连个牌子都没有，只在墙上写了各种盖饭的价格。
                
                
如果没有友人带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进到这里来。更何况面馆与一家快餐馆子共用一个店面，白天这里是针对白领人群贩卖盖饭炒饭的快食店，每晚9点之后摇身一变为深夜食堂。若不是重庆土著，怎么会知道这等地方。
一股油烟味儿从后厨飘了过来。片刻，面盛在黑色砂锅里端到我面前，尝一夹，味道惊为天人。大快朵颐一番，我突然意识到，火锅、屁股，码头，9点开，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物，背后都有联系。
重庆跟任何一座城市都不一样，这里的人看得最多的不是别人的脸，而是屁股。脸是七情六欲的外化，是真实的，大部分时候却是欺骗性的。有人用脸卖乖，有人用脸显威。在看脸的城市，人总归沾染太多圆滑世故。
                
                
                
                
                
                
而屁股是行走坐立的器官，无论用多么高档的面料去包裹，都改变不了它是屁股的事实。在山城，无论有钱没钱，无论美丑，无论贵贱，大家都用屁股示人。久而久之，反倒不习惯看脸了。
不看脸，所以少了表情的困扰。你是谁都无所谓，走在我面前都是一个屁股两条腿。人与人之间因此有了更多的感同身受，爱惜彼此犹如爱惜自己的屁股。
                
                
只有在一个不看脸而看屁股的城市，才会有深夜食堂9点开。只有在这样的城市，人们才会在码头边上支起一口铜锅，烧开牛油，隔成几个格子，无论腰缠万贯的船老板还是一贫如洗的水手，大家围坐起来，守着自己那个小格子，用同样的几文钱吃个痛快。
重庆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值得炫耀自己来过的城市，此言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