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读聊斋——《犬奸》 第一只被凌迟的狗

    无论在哪种文化之下，跨越种族的“爱恋”，都是难以被容忍和接受的，中国人骂人常说“狗娘养的”，西方人则喜欢用“son of bitch”来侮辱对方，两者异曲同工，都以人兽交配的形式表达最恶毒的诅咒。2010年，一部名为《人兽杂交》的R级片闪瞎了世人狗眼，一对科学家夫妇混合人类与动物的基因，创造出一个半人半兽的女混血儿。随着小半兽人的成长，事情越发向无法收拾的地步演变，她（它？）先是发育性成熟，诱惑担当父亲角色的男性科学家发生了关系，被驱逐后竟又自行转化性别，强暴了担当母亲角色的女性科学家！够乱的吧，更乱的是片尾女科学家怀孕了，她的肚子里当然不是男科学家的孩子，而是那半兽人的种……如此挑战人伦的影片，在见惯了各种无底线影片的西方观众看来尚且难以接受，所以本片恶评如潮也就可想而知了。其实客观来说，电影节奏掌控得恰到好处，悬念设置也足够扣人心弦，算是一部成熟的商业片。但关键就在于它选择的这个题材，实在太大胆，大胆到出格，以至于撩动了人们的底线。
    不过遑遑人类史，人与兽之间发生“不伦之恋”的故事，的确并不鲜见。2014年年初就曾有过一个博人眼球的新闻，英国伦敦61岁男子因性侵绵羊而被起诉，在法庭上这个逗逼说自己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对绵羊下毒手的，而是先相中了一头母牛，可母牛不配合，才不得已辣手摧羊，虽然证据不足，但法庭依然判决他禁止接近牛羊。可猪和狗们咋办？
    人们总是热衷于传播这种阴暗邪晦的故事，就像对《人兽杂交》这类的电影，越多人骂它恶心下作，便越多人渴望一睹真容。如果前面那个英国男人的轶事发生在几百年前，被蒲松龄听说的话，肯定妙笔生花地收录在《聊斋志异》里面了。其实蒲松龄征集故事时，真曾收到过不少类似的投稿，例如《犬奸》一篇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青州某商人常年在外，妇人在家饥渴难耐，将家中的一条白犬引为东床娇客。某日男人回家，与妻共卧，不想白犬认为男人抢了自己的位子，竟跳到床上把男人给咬死了。邻居们大约知道了些内幕，便告官。女人喊冤，官家也苦于没有证据，这时白犬又恰如其时地出现了，畜生不管有人没人，“直前碎衣作交状”，青州妇方哑口无言。
    礼教大防之下，发生这样的事，的确骇人听闻。但站在人性的角度来看待这则故事，其实女人蛮可怜的，独守空房，长夜寂寞，日子久了心理扭曲也是可以想象的，想必女人在渴望有人来抚慰自己时，远在异地的男人定少不了寻花问柳，所以问题的根子，还是在扭曲的道德伦理上。贾平凹在小说《五魁》中也讲到这样一个女人，对性的可望而不可即让她在压抑中与狗睡到了一张床上，最终被男人发觉，羞愧之下跳崖自杀。小说故事的背后，关注的是女性本身对爱情的渴望及性欲的觉醒，张扬的是解放人性的大旗。但蒲松龄的时代，正是礼教最具压迫性的时代，纵然蒲松龄是个热爱女性的老头，在文章中他不敢也不能流露出对青州妇的同情，只能是作为一个记录者按部就班地写下所听所闻，于是接下来我们看到的是比人犬私通本身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惩罚：有些好事者想看个究竟，便凑钱贿赂衙役，“役乃牵聚令交，所止处观者常百人，役以此网利焉”！为什么中国古代很多女人一旦有伤风化的事情败露，会在第一时间寻死，就是为逃避这打着“惩戒”幌子的侮辱。青州妇在受尽了诸般凌辱之后，也没逃过最终一死，“人犬俱寸磔以死”，即凌迟处死。自五代始，受凌迟之刑的男女不在少数，但被凌迟的狗，这应该是第一只，大概也是最后一只。
    然而在《聊斋志异》中，与犬相奸并不是最离奇的，《青城妇》一篇所讲的故事，才真正称得上惊悚诡异。文章讲了成都的一起奇案，一个客商娶了个四川青城的寡妇，分别一年多后见面自然要一夜风流，没想到当夜客商就挂掉了。守备（官员）断定青城妇谋杀亲夫，于是横加酷掠，却没审出个所以然。后来偶然听到一个老医生说出了真相，青城有些女子跟蛇交尾，生出的女儿阴中有舌头，和男人交合时舌头便会伸入男人阴管之中，男人即脱阳而死。守备将信将疑，让人给青城妇下了催情药，阴部里果然伸出了小舌头。
    如果说前面的《犬奸》是情色片，那这《青城妇》绝对是惊悚片了。阴郁葱茏的青城山下，山村人迹寥落，一入夜便只有磷火点点，风吹过竹林如群鬼拍手，单身女人在对男人的思念中合被而眠，不想木窗下的缝隙中却钻进了一条阴冷黏腻的长蛇，有灵性般的直奔床尾，钻入被中。在女人的梦里，多年未曾回家的男人带着热情归来，一夜云雨。次日一早醒来，依然是孤枕在床，她起身，推开略敞一条缝的窗户，让山风吹醒昨夜的绮梦。
    几个月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十月怀胎，产下了女儿，嘴巴尖尖，眼睛细长，她不知道女儿像谁，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女儿的父亲是谁。
    以上是我脑补的青城妇的诞生，具体如何，蒲松龄提供的信息实在有限，只一句“其中（青城山村）妇女多为蛇交”一笔带过，而这恰是整个故事最诡异之所在。前面《犬奸》中的主角是狗，起码是哺乳动物，理论上存在可行性，而蛇是爬行动物，雄蛇的交配工具是一对袋状的半阴茎，不可能与人类进行性行为。当然了，讨论《聊斋志异》中故事的真伪算是一件非常二逼的行为，我只是为了强调故事通过不可能营造出的诡异性。如果远在西洋的弗洛伊德听说了这则故事，他肯定会理所当然地将之作为一场春梦进行解析，毕竟在他的理论中，所有突出的、棍状的东西都可以看作是阳物的化身，没有比蛇更合适的。印度有民间传说，有女人阴部长着牙齿，与男人交合时会将男人那话儿咬掉，好莱坞还拿这个传说拍成了名为《阴齿》的电影。阴部本来就有嘴的样子，想象里面长牙长舌也不算很荒诞。往深里说，这种故事表现女性对自身的保护，男人总想占领女性身体，阴齿就是最后一道防线，一道男人无法突破的防线。青城妇的阴舌虽然比阴齿多了几分阴柔，但在效果上丝毫不差，印度与古代中国同是典型的男权社会，女性在性上做出防守姿态也就是理所当然的。结合弗洛伊德的观点，我们可以推断，《青城妇》的故事最初缘起于一个女人的一场噩梦。
    在青城妇成长的过程中，她究竟曾经历过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倒是“寡妇”这个身份，揭示出另一层隐藏的诡秘往事——她的前一个死鬼丈夫，十有八九也是死在了这阴舌上面。这一致命事物，蒲翁的描述是“有物类蛇舌”，像蛇的舌头，细长而分叉，风流快活时，倏忽伸出，钻入男根，男人就完了。志怪小说中的精怪，喜欢变作美女诱惑男子吸人元阳，一般都是通过交合来完成任务，但在交合过程中还有没有其他动作，却没有细致描述的。青城妇阴舌一说，倒可以看作是掀开了精怪吸阳的内在原理。不过，文章并没有写青城妇因为阴舌吸阳而获得诸如青春永驻、功力大增之类的好处，反而通过用媚药验证真假说明了青城妇的阴舌完全是不受自己控制的，纯生理反应而已。恰恰是这一点救了青城妇的命，“牒报郡，上官皆如法验之，乃释妇罪。”检查一下青城妇本身是没有杀人动机的，便将她无罪释放了。青城妇和青州妇，一个无罪，一个凌迟，区别点就在于是否存在主观故意，从这一点可以说，中国古代的法律还是有理性之光的。
    可是我还有一个疑问：如果被蛇所交的青城女人生下的是个儿子，那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