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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译及读书笔记：托马斯·沃尔夫《失去的男孩》

Adieudusk 2015-08-17 11:59:03

失去的男孩
托马斯·沃尔夫
光来了又去了又再来了，格罗弗走进广场时，三点钟洪亮的敲钟声从法院大钟密集的青铜中鸣响越过城里，四月的清风吹动喷泉飘出彩虹的单子，直到那羽片回返，并脉搏般跃动着。他是一个孩子，黑眼睛，眼神严肃，脖子上有胎记——莓果的暖棕色，他有一张温和的脸，有着对他的年龄来说太安静、太乐于倾听的神色。磨损的男孩的鞋子，厚罗纹袜子系着袜带绑在膝盖处，及膝短裤裁剪得笔挺，侧边带着三颗没用的扣子，海魂衫，旧帽子揉吧得没有了形状，歪着戴在乌黑的头上，又旧又脏的帆布包斜跨在肩上，现在里面空空如也，可是等待着这个午后一张张脆薄的单子——这些友好而寒碜的衣物，让格罗弗造出形状，说出他。他转过去沿着广场北边走着，并在那一刻看到了永恒与现在的联盟。
光来了又去了又再来了，喷泉的巨大羽片搏动着四月的风将它飞溅的彩虹游丝铺展在广场上。消防局的马儿闷声跺着地面，极度漫不经心，干净而粗硬的尾巴利落地拂来拂去。电车从各个方向驶进广场，短暂地停住，就像上紧发条的玩具，在它们惯常的每一刻钟一次的模式中。一辆平板车，被一个埋骨场的老马拉着，沿着路那边卵石路吧嗒吧嗒经过他父亲的店。法院的钟洪亮地鸣响着提醒三点钟即刻到了，每样事物都和一直以来一模一样。
他用安静的眼睛看着那一堆恼人的形状——组成广场的不协调建筑的大杂烩，他一点也没觉得失落。因为“这儿”，格罗弗想着，“这儿就是广场就像它一直以来就是，还有爸爸的商店、消防局、市政厅、喷泉搏动着它的羽片，每个一刻钟电车来了停下，五金店在拐角那边，一排老砖楼在街这边，人们经过光来了转变了又总是会再来，广场上一切都来了去了转变了，会又都一模一样。并且就是这儿，”这男孩想，“是格罗弗和他的纸袋。这儿是老格罗弗，快十二岁了。这儿是1904年4月这个月。这儿是法院的大钟和三点钟。这儿是格罗弗在永不改变的广场上。这儿是格罗弗，捉住了时间的这一点。”
对他来说，这广场，它自身是多年的偶然的石作，时间和不时被中断的努力意外的凝聚，就是宇宙的中心。它对他来说，在他灵魂的想象中，就是地球的中枢，不可变的花岗岩芯，是一切事物来与去，却又永远居住并将永不改变的永恒之地。
［沃尔夫的短篇小说《失去的男孩》是以上面这样的文字开头的。他的描述对我来说是那么异样的亲切，和我儿时依稀尚存的对存在的感受的记忆完全吻合——那种对时间的永恒和此刻、对一个因我所在的此处而显现的整个宇宙空间的感知，都来源于童年时期对基本事物的透澈感知。在接下来的叙述中，作者描写了格罗弗这个男孩经过广场周围一家家他熟悉的商店，香肠店、卖机器的商店、五金店、乐器店，直到他被克罗克家的糖果店的味道勾去了魂。他想管住自己，可是他完全没有办法管住自己。瘸腿的克罗克先生刚刚做好一盘软糖，太诱人了。他走进他们的店里，要买15分钱的软糖，但是他口袋里的零钱不够，可是他有里德先生给他的邮票，一共值十八分。他告诉克罗克先生他又要给他十八分钱买糖了。这个瘸子给格罗弗称了十五分的糖，要走了邮票。格罗弗接过糖，想起来他给的邮票价值超过了克罗克先生称给他的糖，便要求他再给他加三分钱的糖。可是克罗克先是不理睬他，然后说他不喜欢格罗弗拿邮票买他的糖。然后管自忙着自己的事。格罗弗站在那里。克罗克问他站那里干嘛，格罗弗说你能不能给我拿三分钱的糖。克罗克说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你出去别再拿你的邮票来我这儿了。而他的老婆插话说我倒想知道他哪来的这些邮票。格罗弗解释说里德先生给他的邮票，并且坚持要他们给他那三分钱的糖。而这一对夫妇一直让他滚，并且嘲弄他，说他邮票来路不明。最后克罗克先生把他揪着推出了纱窗门。这时，作者沃尔夫写道：
格罗弗站在人行道上。光来了又去了又再次来到广场。
这男孩站在那儿。一辆马车嘎吱嘎吱驶过。有人经过，但是格罗弗没有注意到他们。他盲然站在那里，在太阳的关注下，感觉到这是时间，这是宇宙的中心，不可变的花岗岩芯，并且感觉到，这是格罗弗，这是广场，这是现在
但是有什么从这一天离去了。他感觉到所有的孩子、所有大地上的好人，自从时间开始以来就一直感受到的强大的、让灵魂痛苦的负罪感。即使愤怒已经熄灭，被淹没，在这涌起的负罪感中，和“这是广场”的意识中——格罗弗像以前一样想着——“这是现在。那儿有我父亲的店。所有的一切都还像曾经那样——除了我。”
广场在他周围醉了一般打转，光以令人眼迷的灰色尘埃来到他眼前，喷泉铺展开彩虹的虹彩又变回它骄傲的、搏动的羽片。可是所有的明亮都离开了这一天，而“这儿是广场，这儿是持久不变，这儿是时间——所有的一切都还像曾经那样，除了我。”
［我在童年时也常常流连在古城的街上，着迷于铜器店、饼店、书店，而最特别的是街上一家造鞋厂，我爱脸贴着那高大烟黄色的玻璃往里面看，听如今我已经忘记不能形容的声音。而造鞋厂处理皮革的味道那么强烈，既让人排斥却又让人迷恋，就像小时候闻到沥青和汽油的味道，但它们都没有造鞋厂这种特殊的玻璃后的影像、玻璃上的痕迹和光、以及它散发的强烈的气味的神秘和独一无二。］
［第一次被人世的不公伤害，这种经历人们通常都会有。但是是否这样强烈地感受到这种伤害，还要看每个人内心的质地。］
［这几段文字中，作者描写中的“重复”的手法，引人注意。如果不想渲染而有克制地描述一个强烈情感经历，重复是一个有效的方法，它和人自言自语、和语言中言说的本能导向有关；它也会产生一种诗的效果。毕肖普的诗小说中也使用这种方法。］
格罗弗后来到了父亲的里店，父亲是个石匠，他告诉了父亲事情经过。告诉父亲给里德先生帮忙干活的小孩病了，他去帮里德先生，所以里德先生给了他这些邮票。听了儿子的诉说之后，格罗弗的父亲，城里最高大英俊的男人，拉着儿子的手去克罗克家店里。他给了克罗克家十五分钱，要回了格罗弗的邮票，并对他说：“你从不是个父亲，从不知道一个父亲的感情，或者理解一个孩子的感情；这就是你为什么那样做。可是你有审判。上帝诅咒你。他惩罚了你。他让你是瘸子，没有孩子，让你又瘸又没孩子，你这样悲惨，你会进坟墓并且被遗忘。”
［这些话狠狠地击打了克罗克夫妇，让他们颤抖。］格罗弗的父亲拉着儿子的手走出去，光又重新回到了这一天里。他把手放在孩子背上，说，“好了，儿子，现在你不要在意了。”石匠对儿子说，“儿子，做个好男孩”，然后把他留在那里，回到自己的店里。沃尔夫接着写道：
失去的男孩站在广场上，挺直地站在父亲的店的门廊旁。
“这儿是时间，”格罗弗想着。“这儿是广场，这儿是我父亲的店，这儿是我。”
光来了又去了又再次来了——可是现在和以往它的来去有些不同。男孩看着熟悉的形状知道它们和以前一直是的样子仍然一模一样。可是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这一天，有什么又再次回来。从这安静的眼睛的视觉中，某种明亮已经消失了，在它们的视觉中某些更深的色彩进来了。他说不清，他不知道在那一刻钟生命经过了什么转变的阴影。他只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有些东西却永远获得了。
［《失去的男孩》这篇小说的第一部分差不多就这样结束了。后面三个部分，分别是格罗弗的妈妈、妹妹和弟弟对格罗弗的回忆。格罗弗是大家都喜爱的懂事、人人可信赖的聪明孩子，比所有的孩子都聪明。他带妹妹去圣路易斯博览会玩之后，在一个餐馆吃了不好的食物，回来后意外生病而亡，只有十二岁。三位亲人的叙述描述了他在他们生命中的印记。弟弟尤金，后来成了作家，小说最后一部分是他的叙述，几十年后，他回过去的城里寻访旧家，去看了格罗弗去世那晚呆过的房间。］在最后，沃尔夫写道：
他又在街上了，找到了街角相接的地方，最后一次转过身去看时间早已离去的地方。
［整个小说中，时间是贯穿始终的，但是时间只在爱和记忆停留的地方存在，之后和之外，时间是离去的、消失的。］
译自：The Hills Beyond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aus0452253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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